第4章 “的的信”

村里有个姑娘叫丽丽，大家叫她“鹅蛋脸”。这“鹅蛋脸”有出处的：小姑娘聪明面孔笨肚肠，小学也不曾读毕业，进厂工作时，厂里让她填张表格，小姑娘填好名字，接下来填到“家庭出身”，伤脑筋了，一想，“对的呀，听奶奶讲过的，我出生时，是养在灶披间里的。”所以么，“家庭出身”——灶披间。接下来一格是“政治面貌”，小姑娘想，“这个最便当了，拿面镜子照一照么就晓得了。”口袋里摸出小镜子，一照，出来了：“政治面貌”——鹅蛋脸。“鹅蛋脸”就此叫出名。

这个“鹅蛋脸”，文化水平不高，消费要求却非常高，平日里，嘴巴里“毕哩剥落”、口袋里“悉哩索落”、脚底下“嘁哩窟落”。她谈过一个男朋友，因为满足不了她的消费要求，被她“开除”了。接下来又想找一个，拿定主意，要找个有钱的。

那么别人找对象都在电影院门口，丽丽找对象却跑到了银行门口。为啥？小姑娘讲起来也非常爽气：“咦，你这个也不懂的？有钞票没钞票，跑这只窗口来看最最清爽了。”

——对的呀，小姑娘窍门会找的。

“那么丽丽，称心的找到了吗？”

“触气！人家存多少钞票我又不好拿过来数的，所以我只好问问银行里那个‘四只眼’。断命‘四只眼’真惹气，回答我叫啥‘为储户保密’！保密保密，给他保得来，害得阿拉这种小姑娘找对象难！”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上午，丽丽在银行门口碰到了一个小伙子，拿了一大沓钞票来存银行。丽丽连忙迎上去：“哟，是强强嘛，不认得我了？小时候我们一道上过幼儿园的。”

小伙子想不起来：“是吗？那么你是……”

“触气，架子介大，你忘了，有一次做游戏，我嘛做妈妈，你嘛做爸爸……”

小伙子想起来了，她叫丽丽，小时候她吃糖吃得两只门牙全蛀了，老师叫她少吃糖，她说：“不要紧的，我叫我爸爸给我装两只西班牙。”

闲谈中，丽丽晓得了，这个强强近几年搞家庭养猪场，赚了不少钞票。当即拿出两张戏票，约强强一起去看《庵堂相会》。《庵堂相会》看完，两个人就建立了“外交关系”。

这天，两个人又双双跑到县城逛商场，强强买了两只气压式热水瓶，送给丽丽做嫁妆。丽丽接过热水瓶，忽然觉得喉咙口痒叽叽，噗，一口痰吐在店堂里，马上跑过来一个戴红袖章的老伯伯：“同志，现在是全民动员讲卫生，你怎么随地吐痰？”丽丽眼睛一瞪：“全民动员讲卫生？啥人不懂？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是全民所有制单位的！‘全民’？我‘农民’呀！”老伯伯一看这个小姑娘生得蛮漂亮，讲出话来不漂亮，就讲了：“同志，我也要告诉你，一个人光有外表美是不够的，还要讲究内在的美！”丽丽又不服气了，撩起外衣，露出时髦的紧身衬衣：“你看看——老实说，我这个人里面比外面更加美！”

这位朋友在这里洋相百出，旁边强强已经看不下去，跑到门外去了。再兜到别的商店，丽丽提出要买首饰、买衣裳，强强总是不理不睬，结果，两个人不欢而散。

过了两天，强强收到一封信，一看信封：“强强饲养员收”。拆开一看，是丽丽写来的，这封信怪了，每句话的末尾都是一个“的”字，信是这样写的：

“养猪猡的：有些话要讲清楚的，你这个人其实我是看不中的。我对你说过好多次的，钞票存在银行里是没意思的。你看人家卖棒冰的、修阳伞的、擦皮鞋的、贩粮票的，还有提篮桥（监狱）出来的，都给女朋友买进口的、高档的、金的、银的、穿的、用的、甜的、咸的，你却只送给我两只‘气压式’的，真是气得煞的！你这种人是不领市面的，没有噱头的，外加面孔上有五粒小麻子的，我是看看触气的。虽然我曾经叫你‘亲爱的’，但是要我嫁给你是不可能的。最后还有一点我要给你讲清楚的，你说我思想是比较落后的，但我实际上是要求前进的，我是要为加入共青团奋斗终身的！”

好极哉！三十句话三十个“的”，气得强强鼻头歪脱：的、的、的，“的”她个死脱！我要回封信给她，也同她“的”一“的”，大家“的”煞拉倒！强强的回信是这样写的：

“你这个在银行门口兜来兜去的：真是好笑的！什么买棒冰的、修阳伞的、甜的、咸的，真是碰得着的！我面孔上是有五粒小麻子的，这东西第一次约会我就给你讲清楚的，当时你说‘不要紧的，我在厂里搞统计的，是专门同这种“小数点”打交道的’。你这种人说的像唱的，我就是做和尚也不会讨你做娘子的，我看你干脆嫁给银行才是对的。最后还有一点我想告诉你的：你这种人要想加入共青团确实是要奋斗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