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鸡蛋碰石头
“鸡蛋碰石头”，比喻以弱碰强，以小碰大，以软碰硬，结局就是一句老话：算哉，鸡蛋碰不过石头。不过，天下之事无奇不有，自从实行了村民自治，鸡蛋碰翻石头的稀罕事，硬是在徐家村发生了。
话说徐家村出了两个头面人物，一个就叫“鸡蛋”，一个人称“石头”。当然，这不是他们的本名。“鸡蛋”大名徐正旦，只因当年做生产队长带领村民养蛋鸡致富，大家管他叫“鸡蛋王”；“石头”原名徐白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靠贩卖泰山石发家，人送大号“大石头”。论年龄，两人真是鸡蛋比鸭蛋——相差一眼眼，穿开裆裤时便是一对猫捉老鼠的玩伴。有一回，他俩偷挖了生产队的两个山芋，躲到家里煮上了，“石头”生怕这木熏熏的“同伙”口风不紧，便提议“结拜兄弟”。搞笑的是：小哥俩刚装模作样对着灶王爷拜完，接着就为抢吃那只大点的山芋打了一架。
后来长大成人，所谓“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两人还都出息成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当了村干部，一个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土豪”，也算是烧火剥葱各管一工。要说两人之间还有啥区别，借用“小”与“大”两个字便可概括：“鸡蛋”是小打小闹当个小干部，“石头”却是财大气粗称大款；“鸡蛋”出门骑的是“小木兰”，“石头”却是嘀嘀叭叭开“大奔”。唯有配偶的称呼倒着来，“鸡蛋”那叫大娘子，“石头”臂弯里挎的是小“萝莉”。就连生个病也分个你大我小，同是泌尿系统出点问题，“鸡蛋”这病俗称“小肠气”，人家“石头”那叫“前列腺肥大”。
如此一大一小天南地北，也不过是牛吃稻柴鸭吃谷，各人生来的福。两人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直到去年“鸡蛋”当选了村主任，而“石头”偏又承包了村里的几十亩菜地，这对“出窠”兄弟之间磕磕碰碰的事情怎的就多了起来——
“鸡蛋”当选村主任没几天，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石头”已经连续三年没足额缴付土地承包费。“鸡蛋”是个认理不认人的主儿，嚷嚷着要去收缴余款。枕边大娘子敲边鼓了：“石头”这货黑道白道都有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你个鸡蛋何必去碰石头！再说这都是老主任手里欠的账，你新任村主任嘛那是和尚剃光头乐得好推头。“鸡蛋”的回应是翻她一个白眼，这番教诲也就西北风里去了。
那日，“鸡蛋”找个机会把“石头”约到家里喝杯小酒。喝酒归喝酒，提及补缴承包费，“石头”态度硬邦邦：“缴钞票？你拿文件给我看！我可都是照文件办事。”说话间，“石头”甩出一份《承包合同》，令“鸡蛋”顿时一脸呆萌。原来，“石头”的舅兄是某局局长人称龙哥，“石头”承包菜地经营不善，便请出龙局出面调停，让村里以“遭受自然灾害”为由修订合同。老实巴交的老主任胳膊拧不过大腿，竟就大笔一挥在合同上添了一句：“如遇自然灾害承包费减半缴纳。”此后，“石头”便年年“自然灾害”年年减半缴费，且理直气壮。可怜个“鸡蛋”，怎知这曲里有弯，赔上一顿饭酒，只落得个鸡飞蛋打，鸡蛋碰石头！
“鸡蛋”心有不甘，过后又几次上门试图说服“石头”，将“不平等条约”改正过来，结果都是鸡同鸭讲，反被“石头”以“你拿文件给我看”发难，逼得个“鸡蛋”灰溜溜地滚了蛋。
三个月后，“鸡蛋”发现承包田里有了新动向：半数以上的蔬菜大棚改建成了鸡棚，“石头”改行养肉鸡了。“鸡蛋”觉得如此改行不对劲，便过去找他理论。“石头”这回笑了：“主任老兄，我这不叫改行，这叫改革，是改革创新！鸡粪养菜，菜皮养鸡，这叫‘循环经济’，懂吗？”最后还是那句话把“鸡蛋”打发了：“你拿文件给我看！”
又过了三个月，眼看肉鸡销路不畅，“石头”又加大了“改革创新”的力度。这回他在承包田里挖了个小鱼塘，塘边还用彩石垒起一座假山，取名“石头公社钓鱼塘”，随手放入几尾鱼苗便挂出牌子：“钓鱼费一百元钱，没钓到者送鸡一只。”自有钓鱼族鱼贯而入，虽然付了一百元钱，没见着一片鱼鳞，一个个走时提上个鸡，倒也乐和乐和。“石头”更乐：这就叫“去库存”，此计妙哉！
妙哉？或许不妙。这不，这边厢刚哄走钓鱼客，那边厢但见“鸡蛋”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来。这回“鸡蛋”不再是单枪匹马，身后还多出四个跟班，“石头”认得，几位正是最近村民代表会议选出的“村民自治监督小组”四大金刚，为首的是组长胜龙。
站到“石头”跟前，“鸡蛋”显得中气十足：“石哥，你在承包田里挖鱼塘、砌假山、搭鸡棚，统统属于违规用地、违章搭建，你必须在十日之内搬山拆棚、填塘还地！”
“石头”见多识广并不慌张，只将一只手伸到“鸡蛋”身前：“说啥这违那违的，你拿文件给我看！”
“鸡蛋”胸有成竹：“文件？文件在此！”
“啪”的一声，“石头”发现手掌里果真落上了一份什么文件，定睛一看：一本《徐家村村民自治章程》。
那个叫胜龙的组长也开了腔：“石头爷叔，现在实行村民自治，徐家村的村务百事都要依照这本‘老先生’规定的章程办事，你违反的是《徐家村村民自治章程》第二条第一款，必须整改！”
“鸡蛋”在旁趾高气扬地又补上一句：“这章程可是全体村民代表审议通过的，当初你也是举了手的哦！”
全体村民代表？再看看那四大金刚一个个侧目而视的模样，“石头”深谙众怒难犯的道理，那说话的声音就低了八度：“容我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鸡蛋”他们走后，“石头”还真考虑了一下，随即一个电话求助局长舅兄。听了他是长是短一番诉求，龙局那边回话了：“脑残啊？啥叫村民自治不懂啊？都百样事情村民做主了，你还找我顶个屁用！爱莫能助啦……”
无可奈何花落去，“石头”这才真真正正地考虑了一下，唉，也只能自取下下策了：照章办事，该拆的拆，该填的填，而后，还田给全体村民。
村民乐了，“鸡蛋”笑了：谁说鸡蛋碰不过石头？实行了村民自治，鸡蛋愣是把硬邦邦的石头碰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