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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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是一场电子游戏

马斯洛的需要理论常常被千篇一律地以层层递进的方式展现,仿佛某一组需要一旦得到了满足,我们就永远不用再关心那些需要了,仿佛人生是一场电子游戏,一旦我们完成了一关(比如,安全),一个声音就会从头顶传来:“恭喜!您已进入下一关‘归属’!”之后再也不必返回上一层需要。这种诠释方式严重地误解了马斯洛的理论和马斯洛成果的内涵。尽管学界几乎没人承认,但马斯洛实际上是一位发展心理学家。Bland, A. M., & DeRobertis, E. M. (2017). Maslow’s unacknowledged contributions to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Journal of Humanistic Psychology, doi: 10.1177/0022167 817739732.

马斯洛强调,我们总是处在一种生成的状态,一个人的“内核”仅仅是由“潜能,而非最终的实现”构成的,最终的实现“脆弱、难解、易碎,且会被学习、文化期待、恐惧、否定等轻易压垮”,也会被轻易遗忘、忽视、弃用、忽略、噤声,或是被压抑。Maslow, Toward a psychology of being, 212–213.马斯洛明确指出,人的成熟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进程,成长“并非某种突然的、跃进的现象”,常常是往前迈两步又往回退一步。Maslow, A. H. (1987). 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 (3rd ed.). New York: HarperCollins, pp. 27–28.

马斯洛的需要理论旨在为不同的精神状态——看待世界与他人的方式提供一个组织框架,但在这一点上,相关讨论尚不充分。马斯洛认为,当得不到满足时,每一种需要就会同其自身独特的世界观、哲学观、未来观联系起来:

当人的机体被某种特定的需要主宰时,还会出现另一种奇异的特性:其关于未来的整个人生哲学也呈变化之势。对于长期极度饥饿的人而言,乌托邦可以被界定为一个食物充足的地方。这些人往往会觉得,只要确保他余生有饭可吃,他就再幸福不过了,而且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对他而言,生活本身的意义仅仅是吃,其他任何东西都会被划入“不重要”之列。自由、爱、集体感、尊重、哲学,都会被当作浮华无用之物弃置一旁,因为它们填不饱肚子。可以说,这种人此时仅为面包而活。Maslow, 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 p. 37.

尽管马斯洛时常用此类极端的例子来举例,但他很快就指出,大部分人的“基本需要只得到了部分满足,同时也有一部分没有被满足”。Maslow, 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 p. 388.他坚持认为,“所有行为都是由多种或是全部基本需要决定的,并非仅由其中的某一种需要而定”,每一个人在任何时刻都可能回到某种特定的精神状态,这要视需要未被满足的情况而定。Maslow, 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 p. 390.

另一个常见的误解是,这些需要彼此分离,或不以有意义的方式产生联系。同上一个误解一样,这种误解同马斯洛本人的实际描述相去甚远:“(人类的需要)体现为一种整合的层次,并不是二分式的,也就是说,人类的这些需要彼此依赖……这意味着退回到较低层次的需要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在此情况下,不仅不能简单地将其看成病态或是反常的过程,相反,对于整个机体的完整性而言,要将之视为完全必要的一个过程,是‘高级需要’存在和运作的先决条件。”Maslow, Toward a Psychology of Being, p. 190.

英国人本主义心理治疗师约翰·罗文用俄罗斯套娃做类比,借以阐释马斯洛的整合层次理念:每个大的套娃包含了所有小的套娃,而且超越了那些小的套娃。Rowan, J. (1999). Ascent and descent in Maslow’s theory. Journal of Humanistic Psychology, 39(3), 125–133.比如,当我们忙于实现最高层次的目标时,我们对于安全、联系、自尊的需要并没有消失;相反,它们被整合到了更具超越性的目标当中。当整个人都得到了良好的整合时,他们的基本需要不仅得到了满足,而且会共同协作来助力成长,进而实现他们的最高目标和价值。

此处暗含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能把自身匮乏的保障和未被满足的需要以一种健康的方式整合,而是一味追求快速成长,那么这样的成长是不大可能达到最高层次的。每周都在应用程序上听几分钟冥想引导语或是每天早上做瑜伽下犬式练习并不会让我们产生什么神奇的变化,也不会让我们对自我价值和同他人的联结产生深刻的理解。需要再次申明的是,马斯洛将发展视为时常进两步、退一步的动态过程,Bland, A. M., & DeRobertis, E. M. (2017). Maslow’s unacknowledged contributions to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Journal of Humanistic Psychology, doi: 10.1177/0022167817 739732.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不断地返回基本需要汲取力量,从苦难中学习,并向着更大程度地整合自己的全然存在而努力。

马斯洛从来没有使用过金字塔来呈现他的需要层次理论。

当下对马斯洛理论的呈现常常遗漏“整合层次”这一关键概念,大家都将目光聚焦在高台状的金字塔上——尽管在已发表的文章里,马斯洛从未用过金字塔来呈现他的需要层次理论。Bland & DeRobertis, Maslow’s unacknowledged contributions to developmental psy- chology; Bridgman, T., Cummings, S., & Ballard, J. (2019). Who built Maslow’s pyra- mid? A history of the creation of management studies’ most famous symbol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management education. Academy of Management Learning & Education, 18(1), https://doi.org/10.5465/amle.2017.0351; Eaton, S. E. (2012). 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 Is the pyramid a hoax? Learning,Teaching and Leadership. Retrieved from https://drsaraheaton. wordpress. com/ 2012/08/04/maslows- hierarchy-of-needs; Kaufman, S. B. (2019). Who created Maslow’s iconic pyramid?Scientific American Blogs. Retrieved from https://blogs.scientificamerican.com/ beautiful-minds/who-created-maslows-iconic-pyramid; Rowan, J. (1998). Maslow amended. Journal of Humanistic Psychology, 38(1), 81–92. 马斯洛在布鲁克林学院执教时的学生米利亚姆·考德雷尔告诉我,在马斯洛的课上,为了阐释需要层次理论,他确实展示过一个类似金字塔的结构。不过,马斯洛很可能只是为了示意,而不是真的想创建一个金字塔模型。另一个马斯洛以前的学生路易斯·阿里·考普罗告诉我,在他们的往来信件中,马斯洛说过他不喜欢用金字塔来再现他的理论。托德·布里奇曼及其同事仔细地追溯了该金字塔结构的由来,得到的结论是:“马斯洛金字塔”实际上是在20世纪60年代由一位管理顾问自行创造。从此,该模型很快在新兴的组织行为学中流行开来。布里奇曼和他的同事注意到,该金字塔“与(二战后)美国盛行的个人主义、民族主义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产生了共鸣,并为官僚主义(即分层三角形)中日益壮大的管理主义提供了支持”。Bridgman et al., p. 90.

不幸的是,管理学教科书中的金字塔模型被不断复制再现,将马斯洛丰富而又富含细微差别的理论变成了一种拙劣的模仿,严重违背了马斯洛自我实现理念的精神实质——出于人道主义目标去实现自身的创造性潜能。Mills, A. J., Simmons, T., & Helms Mills, J. C. (2005). Reading organization theory: A critical approach to the study of behaviour and structure in organizations (3rd ed.). Toronto: Ga- ramond Press, p. 133.诚如布里奇曼及其同事注意到的:“对马斯洛而言,启发管理学研究、助力管理学创新,并追寻公共利益远比创造一个过分简化的、单向度的五级金字塔更有力量。”Bridgman, Cummings, & Ballard, Who built Maslow’s pyramid?, p. 94.

最后一个常见的误解是,马斯洛的理论没有考虑到跨文化差异和个体差异。但马斯洛承认,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不仅其基本需要会在显著性上有所起伏,而且其满足基本需要的顺序也存在巨大的文化和个体差异。Sheldon, K. M., Elliot, A. J., Kim, Y., & Kasser, T. (2001). What is satisfying about satisfying events? Testing 10 candidate psychological need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 cial Psychology, 80(2), 325–339; Oishi, S., Diener, E., Suh, E. M., & Lucas, R. E. (1999). Value as a moderator in subjective well-be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67(1), 157–184; Tay, L., & Diener,E. (2011). Needs and subjective well-being around the world.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01(2), 354–365.举例来说,那些缺少安全与健康这类重要资源的社会(比如一个因战争而一直存在真正危险与恐惧的社会)自然会更多地关注与生存相关的基本需要。即便如此,这样的社会仍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一种集体意识,给人们提供尊重和发展技能与才艺的机会。如一位名为苏珊·富勒的顾问所察觉的:“到处都有人在努力实现着自我。”MacLellan, L. (2019). “Maslow’s pyramid” is based on an elitist misreading of the psychologist’s work. Quartz at Work. Retrieved from https://qz.com/work/1588491/maslow- didnt-make-the pyramid-that- changed-management-history.要想让每个人都拥有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的机会,就必须解决世上那些真正的结构性不公,但这并不意味着必须要等到更多与基本保障相关的需要得到满足,才能够去努力实现更高层次的需要,我们可以同时在多层需要上下功夫。

我们可以同时在多个需要上下功夫。

即使是在一个社会的内部,由于性情和环境等体验因素的共同作用,每个人最渴望满足的需要也不同。比如,有些人喜好同他人建立更为深厚的联结,有些人则可能对追求荣誉和获得他人的尊重更感兴趣。对个体来说,随着我们的成熟与发展,各种需要在重要性上也会发生变化。要再次强调的是,这里的关键在于变化和成长。

尽管马斯洛需要层次的具体顺序会随着文化背景、个人差异,甚至个体当前的人生阶段而发生变化,但马斯洛层次中的一个核心方面还是很好地经受住了当代科学的检验。我们现在就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