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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匮乏与成长

尽管大多数人都聚焦在马斯洛需要的金字塔形排列上面,但马斯洛本人实际上曾强调过层次的一个不同特征。马斯洛主张,所有的需要都可分成两大类,且必须整合为一个整体的两大类:匮乏性需要和成长性需要。

匮乏性需要(defi ciency need),马斯洛称之为“D需要”,其动机在于需要没有得到满足——无论是食物、安全、情感、归属没有得到满足,还是自尊未被满足。匮乏领域(D领域)会歪曲我们所有的感知,扭曲现实,对一个人的存在提出要求:“喂我!爱我!尊重我!”Lowry, R. J., foreword to Maslow, Toward a psychology of being, p. x.这些需要的匮乏程度越高,我们就越会相应地扭曲现实来满足自我的期待,我们对待他人的方式也取决于他们能在多大程度上满足我们最为匮乏的需要。在D领域,我们还更可能利用各种防御机制保护自我,使自己在生活中免遭匮乏带来的伤痛。防御机制能够帮助我们避开这些难耐的痛苦,这一点上可谓“充满智慧”。

不过,马斯洛认为成长性需要(比如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则是与一种截然不同的智慧联系在一起的。马斯洛将“防御智慧”和“成长智慧”区分开来,认为个体的“存在领域”(或简称“B领域”)仿佛是在用一片干净的镜片来替代一片花掉的镜片。一个人是不会任由恐惧、焦虑、猜疑驱使自己的,也不会常常屈就于现实,相反,这个人会变得更加乐于接受,喜爱自己和他人。成长智慧能更清楚地看清现实,它更关心“什么样的选择会带给我更大的整合,让我变得更为完整”,而不是“我如何才能保护好自己,让自己感到安全且有保障”。表面上看,马斯洛的成长动机理念同卡罗尔·德韦克对“成长型思维模式”和“固定型思维模式”的区分相似。毫无疑问,德韦克做了大量工作,她的研究表明一个人自认为的自身能力发展空间与提升空间同他本人在人类的诸多领域取得的成绩、成功、卓著表现相关——从教育到体育,到教练行业,到商业,再到关系领域皆是如此。可是,马斯洛的成长动机理念的含义更加广泛。德韦克的理论同能力、信念有关,更适用于对卓越表现的研究,而马斯洛的动机理论并不聚焦在表现与成绩的外在量度之上,而是聚焦于一个良好整合的完整个体的全部能力,它无关环境压力,有时也无关环境条件。我在其他场合曾说过,个人成长思维模式更符合马斯洛的成长动机理念。个人成长思维模式由广泛参与各种活动的动机构成,这些活动旨在拓展你的视野,挑战你理解自己和世界的方式,导向持续的学习、成长和对整个自我的理解。很多人可能都会对某项活动抱有成长型思维模式,即相信他们自己能够改变和成长,他们仍旧在很大程度上为神经质的种种防御机制所驱使,为种种不健康的动机所驱使。能够给一个人提供成长空间的领域并不一定值得人们为之付出。比如,一个学生可能将成长型思维用于拼尽全力在一场标准化成绩测验中取得最好的分数,但这个学生在某个领域(如艺术、音乐、历史、数学)上的发展可能因此受到耽误。个体的成长型思维模式——而不仅仅是一种认为智力和能力可以带来改变的信念——会促进朝向完人(whole person)的成长,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参见:Dweck, C. S. (2007). Mindset: The new psychology of success.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Kaufman, S. B. (2015). Is it time for a personal growth mindset? Scientific American Blogs. Retrieved from https://blogs.scientifi camerican.com/beautiful- minds/ is-it-time for-a-personal-growth-mindset.

相对于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渴望来说,对安全和安全保障的顾虑、对及时行乐的渴望占用了我们更多的注意力,从进化的视角看,这不无道理。正如记者和作家罗伯特·赖特在其《洞见》中所说的那样:“人类大脑的设计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其目的是要误导我们,甚至奴役我们。”Wright, R. (2018). Why Buddhism is true: The science and philosophy of meditation and en lightenment.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p. 3.我们的基因所“关注”的一切都是如何遗传到下一代的基因当中去,而对整个人的发展所需的代价,它们是不予考虑的。如果遗传需要让我们的世界观变得更狭隘,需要我们对世界做出夸大的、与现实不符的反应,那就这样吧!

但是,这样一种世界观的窄化有可能会阻碍我们对世界和自身产生更为完整的理解。尽管成长中的挑战如此之多,马斯洛仍相信我们有能力做到自我实现,哪怕多数人的大部分时光都受匮乏性需要驱使,无法自我实现。马斯洛对安全与成长之间的辩证关系的强调,同当下人格心理学、控制论和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发现和理论推测惊人地相符。有一种共识认为,要实现整个系统的最佳运作(无论是人、灵长目动物还是机器),既需要在面临干扰和打断时保持目标追求的恒定性,也需要在改造和探索环境时保持一定的灵活性。特别要提及的是,当代人格心理学家注意到,人们的性格彼此不同,这是可以以某种方式预测的,因而形成了一个人格的层次。在层次的顶端只有两个“元特质”:稳定性和可塑性。人格神经学家科林·德阳对这两个特质的定义如下:稳定性:对目标、阐释和策略加以捍卫,防止冲动的破坏行为。可塑性:对新目标、新阐释、新策略的探索和创造。每个有机体(包括人类)为了自身的生存和适应,都必须具备稳定性和可塑性。稳定性使得人类在相对可预测的情境中得以朝目标前进,但仅有稳定性还不够,有机体必须能够适应不断变化的复杂环境。既然精准的预测从来都是不可能的,任何健全的、能够正常运作的系统都必须同时具备稳定性和可塑性。在人工智能领域,这种现象被称作“稳定性—可塑性困境”。研究人员正在尝试开发一种人工智能系统,它能够像人类一样自主学习和适应,而不需要程序员不断地输入指令。根据这些深刻的见解,德阳提出控制论和人类人格变化之间存在联系。德阳认为,每一种人格变化的根源都可以同稳定性或是可塑性相关的动机联系起来。辩证地看,稳定性和可塑性以相互整合的方式形成彼此依赖的关系,以使控制系统能够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实现目标。在《人本主义心理学学报》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我经过测试和验证,提出马斯洛对自我实现者的描述类似于一个经过合理调试处于最佳运行状态的控制系统。参见DeYoung, C. G., & Weisberg, Y. J. (2018). Cybernetic approaches to personality and social behavior. In K. Deaux & M. Snyder (Ed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2nd ed.) (pp. 387–413). New York, N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Kaufman, S. B. (2018). Self-actualizing people in the 21st century: Integration with contemporary theory and research on personality and well-being. Journal of Humanistic Psychology,https:/doi.org/10.1177/0022167818809187.

意识到安全保障和成长是成为完整之人(包含健康的自我超越)的两大基础,此时我们就该探讨一个新隐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