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麻
——斗篷、风帆、绳索与英国海权
学名:麻兰(Phormium tenax)
植物学家:约瑟夫·班克斯
地点:新西兰
年代:1769年
我们很难想象挤在“奋进号”上的90名幸存者的感受。“奋进号”是一艘改装的货船,长度只有32米,最初是为了把煤炭运出惠特比而建造的。1769年7月13日,“奋进号”从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出发,向南航行,驶入浩瀚的海洋,从来没有人(至少肯定没有欧洲人)在那里探险过。它只能被比作一项太空任务——一艘小飞船独自在无尽的未知中探索,结果可能只是徒劳无功(它在18世纪就像我们如今在火星上寻找生命的迹象一样),但找到一个理论上存在的南方大陆将给发现它的大胆国家带来难以想象的财富和荣耀。
这是国王乔治三世亲自下达的保密命令,他为这次探险提供了资金。按照官方说法,“奋进号”原本的任务是前往塔希提岛观测将于1769年6月3日发生的金星凌日现象。发起这次探险的英国皇家学会声称:“这一现象的观测肯定能对航海极其依赖的天文学的进步起到巨大的作用。”
选择塔希提岛只是一种偶然——1767年起航的第一艘“发现”塔希提岛的西方船只在英国皇家学会提议安排这项任务前不到一个月恰好返回了英国,船员们带回了关于这个“天堂岛”的夸张故事,但关于它所在的位置只有最粗略的信息。能够再次发现它其实是一个导航奇迹——证明了詹姆斯·库克尉官非凡的能力,他还是一名很有经验的天文学家和杰出的制图员。(直到20世纪50年代,人们仍在使用他所绘制的大堡礁地图。)
随着(发现)“天堂岛”的喜悦而来的,是更多的奇迹。法国探险家路易-安托万·德·布干维尔(Louis-Antoine de Bougainville)在1768年登陆该岛,他将该岛描述为“乌托邦”,而约瑟夫·班克斯则称其为“现实中的桃花源”。他感叹说,相比于欧洲人必须为他们的一日三餐劳作,快乐的塔希提人只需要采摘周围生长的丰富水果,随后就可以用冲浪和性来打发他们充裕的闲暇:“性爱占据了当地居民的大部分时间,是他们最喜欢的,甚至几乎是其唯一的享受。”
威廉·杰克逊·胡克(William Jackson Hooker)所绘制的麻兰,引自《柯蒂斯植物学杂志》,1832年
约瑟夫·班克斯是一位青年才俊,他凭借巨额财富为自己和科学团队在“奋进号”上买到了位置。他出身于富裕的地主家庭,是第一代接受绅士教育的人,但他不怎么重视这种教育,他更喜欢在乡间小路上漫步寻找野花。去牛津大学读书后,他发现植物学教授并不授课,于是就从剑桥请来了一位导师有偿讲授教程,这是班克斯精力、胆识和组织能力的早期例证,这些品质则是他漫长而具有独特影响的一生的特征:班克斯后来成为大卫·爱登堡所说的英国科学界未来两代人的“伟大领军人物”。
班克斯的父亲于1761年去世,3年后,21岁的班克斯继承了一大笔财富。他没有像大多数富家子弟那样游学旅行,而是选择陪同一位来自伊顿公学的老朋友去如今的纽芬兰和拉布拉多省进行海军探险,从那里他带回了大约340种植物的记录和标本,给自己赢得了作为一名博物学家的可靠声誉。1766年,在返程的路上,他当选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后来担任了42年的英国皇家学会主席。
1764年,他遇到了丹尼尔·索兰德,即伟大的瑞典植物学家卡尔·林奈的学生和继承人,正是林奈的双名法物种分类系统给科学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在索兰德的鼓励下,班克斯原本打算去瑞典跟这位伟人一起学习,但一听到金星凌日探险队的消息,他立刻决定加入,索兰德也立即提出要去。库克和海军部表示只要班克斯自己承担旅费就批准他加入,所以1768年8月25日,两人乘坐“奋进号”从普利茅斯出发,船上配备了一个庞大的图书馆,“各种捕捉和保存昆虫的机器,各种用于捕捞珊瑚的网、拖网和鱼钩……”,以及烘干植物的必要设备。团队中还有负责记录他们的发现的两位艺术家——悉尼·帕金森(Sydney Parkinson)负责处理自然历史标本,亚历山大·巴肯(Alexander Buchan)负责记录风景和人物——以及一名秘书、四名仆人和两只大型灰猎犬(这两只灰猎犬令同船的猫、鸡和一只著名的母羊惊慌失措,这只羊已经乘坐“海豚号”环游了全球)。简而言之,他们的朋友约翰·埃利斯(John Ellis)在写给林奈的信中说道:“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为博物探索而出海了,也没有人比他们在出海时更优雅。”他估算,此次旅程花费了班克斯1万英镑,相当于船长年薪的10倍。
玛丽安娜·诺斯(Marianne North)绘制的新西兰瓦卡蒂普湖(Lake Wakatipe)景色,1880年。在这幅画的前景中我们可以看到生长着的麻兰
“奋进号”向西出发,在马德拉岛、里约热内卢(因为被拒绝登陆,班克斯在此地只能进行秘密的突袭式植物采集)和火地岛停靠,在火地岛他的团队中有两人死于体温过低,这是此行的第一批伤亡人员。每到一处,他们都会采集标本并对其进行描述和分类。在登陆之间漫长的几周里,他们不断捕获海洋生物,击落并记录海鸟,然后将它们吃掉。1769年2月5日,他们将酱炖信天翁做成一顿广受好评的大餐,终于不再是干巴巴的饼干和德式酸菜了。
当他们从塔希提岛出发时,船长的小屋再次变成了图书馆、实验室和画室。1769年10月3日,班克斯在他的日记中描述了这一场景:“索兰德博士坐在桌子前做记录,我在书桌前写日记,我们之间挂着一大束海藻,桌子上放着木头和藤壶……”4天后,也就是在海上航行7周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陆地。这难道就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一直萦绕在欧洲人想象中的南方大陆吗?
亚历山大的数学家托勒密早在公元150年就提出了这一理论,即北半球的大陆必须由南半球的超级大陆来平衡。库克花了6个月的时间才确定他们所发现的并不是巨大的陆地,而是我们现在所知的新西兰的两个岛屿,他在这两个岛屿周围航行,仔细地绘制了海岸线。不过,班克斯并没有放弃希望:“我坚信南方大陆一定存在。但如果问我为什么这样认为,我承认我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不过我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倾向,那就是支持我很难解释清楚的事实。”
热纳维耶芙·南吉斯-勒尼奥(Geneviève Nangis—Regnault)绘制的番薯(Ipomoea batatas),引自F.勒尼奥(F. Regnault)的《人人触手可及的植物学》(La Botanique Mise à la Portée deTout le Monde)一书,1774年
艺术家本杰明·韦斯特(Benjamin West)为约瑟夫·班克斯爵士绘制的肖像画。班克斯身着一件用新西兰麻制成的斗篷 © The Collection: Art andArchaeology in Lincolnshire (Usher Gallery, Lincoln)/Bridgeman Images
班克斯在新西兰的第一天是其“一生中最不愉快的一天”,以几名毛利人的死亡而告终——他们顽强地抵抗了入侵者。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会从岛屿上令人惊叹的植物中得到安慰,并对这个勇武的民族产生深深的敬意。在他收集的400种植物中,有美丽的新西兰圣诞树(Metrosideros excelsa,因为它在12月开花而得名),奇异的鹦喙花(Clianthus puniceus),许多蕨类和苔藓,一种他命名为“Orthocera solandri”(现在改名为O.novae-zeelandiae)的兰花,以及番薯——毛利人的主要作物,早在欧洲人到达之前就已经从南美洲和中美洲传到了整个波利尼西亚。但令人印象最深的是麻兰,这种仅产于新西兰和诺福克岛的沼泽植物被毛利人用来制造各种纤维,从止血的软绷带(因为这种植物含有凝血酶)到绳索和网兜,其强韧程度比西方任何纤维都要坚固许多倍。毛利人擅长根据质地选择不同植物来制作篮子、渔具、垫子、鞋子和衣服:1773年绘制而成的一幅著名的班克斯肖像画中,他穿着从航行中带回来的麻兰斗篷。
麻兰的抗拉强度给班克斯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有了这种植物,他开始用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植物学——不仅是出于纯粹的科学兴趣,也是为了给英国及其殖民地带来利益。他后来写道:“稳定的麻兰供应对我们这个海军强国来说将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们可以用它生产帆布和绳索。”它将减少英国对俄国亚麻的依赖。(1795年,麻兰被当作礼物送给俄国,被解读为礼貌含蓄的威胁:班克斯善于将植物作为外交交流的工具。)他提出,种植这种植物的理想地点是位于悉尼的一个新殖民地:班克斯后来成为勘探澳大利亚和殖民新南威尔士的主要参与者。
然而,在1770年3月31日,当“奋进号”启程回国时,库克和班克斯还不知道这个难以找到的南方大陆就在他们的前面——不到3个星期的路程就可以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