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I,8,205)
尊敬的听众!
首先,对上一讲作一番有助于理解的回顾,但愿这种回顾像善意的初衷那样,得到善意的接纳。大家已经察觉,听众中某些成员未能充分理解我在上一讲开头说的大部分内容。这种情况的出现,除了对于讲演者的语言、声调和风格不熟悉,以及整个形式新鲜——这一切必须适应几分钟,才可以得到克服——以外,必定还有另一种原因,有鉴于此,请你们允许我再说几句话,以备将来再出现这种情况时作为安慰。据我所知,这些成员未能充分理解的东西,与其说属于事情的实质,倒不如说是由于我们在这里从事的技艺的规则,即探究哲理的技艺所致。这就促使我们在得出我们的对象的所有其他知识领域中寻找一个出发点,准确地规定一个把我们的对象从这个知识体系分离出来的点。这属于我们就我们的方法有责任向专家们和大师们所作的说明。从事任何其他的技艺,比如写诗、作曲和绘画,都无须同时指明它们应当遵守的规则,唯独探究哲理这门自身完全透明的技艺,要是不同时指明它何以能迈开步伐的根据,就寸步难行;在这里,理论与从事理论的活动是携手并进的。上一次我必须这样做,以后在类似的情况下我也必须这样做。可是,谁如果没有作进一步的证明,就想假定我是对的,假定我将遵照我的技艺的规则行事,并且想凭自己的真理感,平心静气地、不带偏见地检验我作为大厦的基石奠定的东西,那么,他即使漏掉了那个需要说明的部分,也丝毫不会忽略任何的本质东西。而且对于他的目的来说,只要他真正弄懂了上一讲的结论,认为它是真的,并把它保留在记忆里,以便把以后讲的与它联系起来,那就完全够了。(I,8,206)
假如他真正弄懂了这个结论,认为它是真的,并把它保留在记忆中,那就好了;而这个结论就是:人类的生活不取决于盲目的机遇,也不像浅薄之辈常常认为的那样,是一成不变的,因而在过去总是像现在这样,在将来仍然永远是这样,相反地,人类的生活是迈着阔步,按照固定的蓝图不断前进的,这蓝图一定是靠必然性得到实现的,因而肯定会得到实现。这蓝图就是:人类在这种生活中自由地把自己造就成理性的纯粹摹本。人类的全部生活划分为——假如大家未能确切理解或已经忘记这种划分的严格推导——五个主要时期或时代:理性作为盲目本能占统治地位的时期;这种本能变成外在专断权威的时期;这种权威的统治与理性本身的统治一起被毁灭的时期;理性及其规律被清晰的意识把握的时期;最后,通过完善的技艺,按照理性的那些规律,类族的一切关系得到调整和安排的时期。为了用感性手段把这种阶段发展的顺序同你们的记忆牢固地结合起来,我们使用了对于伊甸园的尽人皆知的描绘。其次,假如大家还知道这样一种情况,那就好了;而这种情况就是我们所处的现时代——我们作出的全部考察实际上都适用于这个现时代——必定属于这五个时期中的哪一个;这个时期的基本概念相对于其他四个时期的概念来说,必定显得尤其突出,而关于其他四个时期,除了我们需要用它们说明所选的时期,我们是不涉及的;从这一基本概念将推论出现时代的一切现象,它们是现时代的必然结果。我们的第二讲就应该从这个地方开始。
现在我们就来作第二讲,并且从阐明下述问题开始,即按照我的看法,我们的现时代正处在人类全部世俗生活的哪一个阶段?——我个人认为,现时代正处在全部时间的中点,如果大家愿意把我们上述五个时期中的头两个时期,即理性首先直接通过本能、然后作为本能间接地通过权威来统治的那两个时期,描绘为盲目进行的理性统治的一个时期,而把我们上述五个时期中的后两个时期,即理性首先进入知识,然后借助于技艺进入生活的那两个时期,描绘为明察秋毫的理性统治的一个时期,那么,现时代就把两个根本不同的世界——黑暗世界与光明世界、强制世界与自由世界——的两端联结起来了,但又不属其中的任何一端。或换个相同的说法,依我的看法,现时代处于这样一个时期,这个时期是我们早先列举的五个时期中的第三个,我已经用这样的词汇描述过它:一个直接摆脱外在专断的权威、间接摆脱合理本能和任何形态的理性的统治的时期,即对任何真理都绝对漠不关心、不要任何领导而完全放纵的时期——恶贯满盈的状态。我认为,我们的时代处于这个时期——不言而喻,它带有我以前作过的一些限制;我想用这些限制说的,并不是现时生存的一切个人,而只是那些既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又把这个时代表现得最清楚的个人。(I,8,207)
这就是我已经说明的看法,我说过这一次,以后就不再说了。我之所以必须说一次,是因为我的这个得到说明的看法,是我就我的阐述过程恰好把握住我将把握的原则,而撇开其余四个原则的唯一根据;否则,我要么必须阐述所有五个原则,要么至少必须把任意的另一条原则作为选择的原则加以阐述。我对这个原则也只能说明,而不能证明。这样的证明超出了哲学家的范围,它是研究尘世人类的专家们的事情,我不希望越俎代庖。我说过一次,以后就不再说了。从现在起,我要平心静气地、不带偏见地,像一个哲学家应做的那样,开始阐述我们在上面已经从世俗生活概念推导出来,而绝不是由我们臆想出来的更高原则,把它当作对任何一个时代都必要的基本原则,并由它得出可能由它得出的各种生活形态和现象。至于你们所看到的现实生活,是否与我仅仅以逻辑推理规则为向导,a priori〔先验地〕由我确定的原则得出的生活相吻合,正如我已经提到的那样,则应由你们作出判断,这属于你们自己的责任。不管你们对此想说什么或不想说什么,我起码不想参与其事。假如我的阐述根据你们的判断来说是正确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假如我的阐述不是正确的,我们至少也进行了哲学思考,即使不是对于现时代,也毕竟对于一个可能的和必然的时代进行了哲学思考,所以我们的努力并没有完全白费。
我未作进一步的规定,直截了当地说明了现时代;如果这个词汇未加进一步的规定,就被理解为恰恰表示我们现在这些一起思考和交谈的活人存在和生活的时代,这在目前是完全充分的。我的意图也完全不在于划定我视为现时代的那段时间由以开始的特定世纪。显然,要对时代作出评判和认识,只有跃居其时代的文明之巅的那些民族才可能做到。但由于文明是从一个民族到一个民族传播的,所以与这种文明一起,同一个时代也可以很容易从一个民族到一个民族传播开来,尽管气候和土壤会千变万化,但时代的原则始终不变;因此,由于要把所有民族联合为一个大家庭的目的使然,这就可以使概念中的时间通过相当可观的编年史的时间,而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仿佛可以迫使时间的长河停顿下来似的。像我们现在描述的这个时代,也许尤其如此。在这个时代里,截然对立的世界相互遭遇,进行斗争,力图慢慢地走向平衡,从而走向旧时代的自愿消亡。关于这个过程,要从现实世界的历史中提出必要的、不致产生误解的实例,只有当我们很细心地领会了时代的原则,并在这种情况下学会了应该如何真正向世界史求教,学会了应该在世界史中寻求什么以后,才会有用和适宜。问题不在于我们前面说过的话是否描绘了若干世纪之前的实际情况,假如它在那时已经有人说过;也不在于它是否会同样描绘若干世纪之后的实际情况;而是仅仅在于它是否描绘当前的实际情况,对这个问题的最终决断将属于你们。(I,8,208)
我们当前的课题是阐述假定的时代的原则;关于这个课题,我们就先作这么多说明,而现在就来着手解决它。我把这条原则规定为摆脱那种由合理本能变来的盲目权威的强制的解放,因而是这样一种解放,这样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人类才逐渐使自己变得自由,时而这一个体获得自由,时而那一个体获得自由,时而摆脱受权威束缚的这一客体,时而摆脱受权威束缚的那一客体,但绝不是彻底自由的,充其量说,也不过是,或以为是这样一些人获得自由,这些人居于时代首位,引导其他的人们,试图把他们提高到自己的水平。概念就是这种摆脱权威束缚的工具;因为与概念对立的本能的实质恰恰在于,它是盲目的,它在以往的时代借以进行统治的权威的实质恰恰在于,这种权威要求盲目的信仰,盲目的服从。所以,那些居于现时代顶峰的人们的基本准则,亦即现时代本身的原则,就是这样的:只有大家完全懂得和理解清楚的东西才能看作是现实存在的和有制约作用的。(I,8,209)
这个基本准则恰好与我们已经说出,并且不作进一步的附加规定就已经选择的准则是一样的,就这个准则说,我们所处的第三个时代完全类似于那个必将替代它的第四个时代,即理性科学的时代,并且正是靠这种类似为后一时代的到来作准备的。对科学来说,只有可理解的东西是有效的。可是这两个时代之间的对立却在这个原则的应用方面,因为我们想简称为空洞的自由的时代的第三个时代,是把它的不变的、早已存在的理解当作存在的尺度,科学的时代则相反,是把存在当作理解的尺度,这种理解绝不是对它早已存在的,而是它必须加以完成的。对于第三个时代来说,除了它此刻理解的东西,什么也不存在;后一个时代则想理解,并且也在理解一切存在的东西。这个科学的时代用自己的概念,毫无例外地钻研一切东西,甚至钻研剩余的、绝对不可理解的东西本身;前一个时代钻研可理解的东西,是为了能据此安排人类的关系;后一个时代钻研不可理解的东西,是为了确信所有可理解的东西都已经穷尽,因为不可理解的东西已占据可理解的东西的边界。那个空洞的自由的时代丝毫没有想到,人们必须付出辛劳、认真刻苦和讲究艺术,才能学会理解,可是,它在手头就已经现成地拥有一定数量的概念和人类共同理智,它们是它毫不费力、生来就有的,它把它们用作有效的和现存的东西的尺度。与科学的时代相比,它有一个明显的优越性,即它从不学什么东西,就熟悉一切事物,它根本不需要预先作考察,就能对于在它面前发生的一切事情立即毫不犹豫地作出判断。空洞的自由说,凡是我用自己直接固有的概念不能理解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科学则说,凡是我用绝对的、业已穷根究底的概念不能理解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
你们看到了,这个时代依靠的就是现成的概念和天生的理智,这两者对它来说构成它的整个世俗信仰体系的无可争议的尺度;只要我们恰当认识这些天生的概念和理智,将它们视为一切其余的东西的根源,我们无疑便会一眼看穿它的这个信仰体系,剥掉它的一切外衣,将它生活中的最隐秘的精神公之于众。我们怎样获得这一认识,便是我们当前的课题,为此目的,我请你们与我一起来理解一个更深刻的原理。(I,8,210)
正是第三个时代能摆脱那种用专横独断的强制办法主宰它的合理本能。但如我们前面已经指出的,这种合理本能完全是指向人类本身的关系和生活,而绝不是指向单纯个人的生活。指向单纯个人的生活的,是自我保存和个人幸福的单纯自然冲动(自然冲动来自合理本能)。因此,一个正在与合理本能决裂,但没有另一种形态的理性替代它的时代,除了个人生活以及与这种生活有关的东西,就再没有任何实在东西。让我们进一步阐明这个重要的、对未来时代有决定性的结论。
我们说过,合理本能和任何形态的理性都只是以人类的生活和关系为对象。这就是说——这是一个原理,它在这里是不能加以证明的,而只是作为定理,从可以对它作严格证明的高级哲学中列举出来的——只存在一种生命,从现在生存的主体方面看,也是只存在一种生命;也就是说,处处只存在一种生动的东西,一种活的理性。这绝不像人们通常陈述和承认理性的统一体那样,意味着理性是各种理性存在者的统一的、到处自相等同、自相一致的力量和属性,于是这些理性存在者应当自为地持续存在,而理性的这种属性只是作为外来的成分附加于它们的存在的,好像它们没有这种属性也可以存在;相反地,这意味着理性是唯一能以自身为基础、以自身为载体的存在和生命,一切表现为现实存在的和生机勃勃的东西,只不过是理性的进一步的变化形态、特殊规定和独特造型。——尊敬的听众们,这个原理对于你们不是什么新东西,它已经包含在上一讲对于理性所作的描述当中,我曾经提请你们特别注意这一点,并试图请你们将它牢记在自己心里。——我虽然不能在这里证明这个原理,但还是要进一步分析它,以期至少从历史的角度说明它。当个人想象自己能自为地存在和生活、思考和行动时,当一个人以为他这个特定的个人是他的思维活动中的能思者——实际上,他只是出自统一的、普遍的和必然的思维的一个个别的所思者——时,那是一个很大的谬误,而且是玩弄这个时代的其余一切谬误得以发生的真正原因。假如以为我用这个论断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怪论,那我绝不会对此感到惊讶。我很清楚,这种幻觉之所以会产生,仅仅是由于人们只能就现时代谈现时代,而这个时代的基本特点,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恰恰在于它不知道上述原理,或者,即便它会听说这个原理,也会认为这个原理是极其不可信的,是奇谈怪论。要反对这个原理,也只能以个人的自我感觉为依据,而绝不能以其他东西为依据;我们绝对不否认这种作为意识事实的感觉是现实存在的,因为我们与任何其他人一样,也在我们之内有这种感觉。但是,凡在谈论真理和真正的现实存在的地方,我们都郑重地否认自我感觉在那里的有效性,因为我们坚信,理应对这些问题作出判定的完全是另一种东西,而不是全然不可信的意识的事实;我们依据相应的观点,完全有可能用重要的根据来证明我们何以持这种否认态度。但是,我们必须说出,并且从历史的角度讲明这个原理,因为只有借助于它,我们才能超越现时代。谁做不到这一点,谁就无法描述现时代或理解对现时代的描述。在我能以通俗的方式引导你们自己至少默然假定这个原理——这是下一讲的事情——以前,我必须请求你们暂且先相信这个原理。(I,8,211)
理性的这种统一的、自相等同的生命——高级哲学同样也指出它的根据和方式——仅仅是由世俗方面,并且仅仅是在这个方面,被分解成许多不同的个体,这许多个体只有在世俗方面,并且只有借助世俗方面,才是具体存在的和现实存在的,而绝不是自在地、不依赖于世俗方面就这么存在的。你们看,这就是由统一的理性产生的许多不同的个体的真正起源,也就是一切没有凭借科学超越世俗方面的人们坚持相信这种个人的现实存在的必然原因。
(为了使这个原理不至于以一种完全违背我的本意的方式遭到误解,我还要在完全不涉及我当前的打算的情况下,顺便作如下补充:世俗方面作为永恒生命的基础和载体将继续存在,至少在记忆里将永垂不朽,这样一来,包含于世俗方面的一切东西就将存在下去,因而统一的理性借助这个方面被分解成的一切个人也将继续存在。因此,我的论断不会产生某种反对个人不朽的结论,反而给支持个人不朽提供了唯一能成立的证明。我的简明扼要的说法是:个人作为世俗方面的必然现象,将像他们在这里现实地存在的那样,永远存在下去,但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过去或现在从未成为的东西,即自在的存在者。)(I,8,212)
加了这番离题的简短解释以后,我们再回到我们的计划上来。理性在世俗方面分解成许多不同的个体,因而在整体上表现为类族的生活;理性的统一的、自相等同的生活,按照以上所述,首先是由合理本能建立的,并且是由合理本能安排的,就像理性的生活应该按照它固有的内在规律存在那样。这种生活一直要延续到这样一个时刻,在这个时刻,出现了科学,科学认清了那个内在规律的一切规定,而且阐明和构造了那个规律;按照科学,技艺在现实中建设起理性的生活。在这个基本规律中,包含着一切高级的、只指向统一体和在这里作为其表现的类族的理念。这些理念超越了个体性,从根本上彻底消灭了个体性。但是,凡在这个基本规律并未以某种方式占统治地位的地方,就不可能达到统一体或类族,那里唯一存在的、占统治地位的仍然仅仅是个体性。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出现这样一个时代,这个时代正在摆脱作为类族生活的第一原理的合理本能,但还没有掌握作为类族生活的第二原理的科学;在这样一个时代里,除了单纯的赤裸裸的个体性之外,就完全不可能再有任何东西。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类族这个真正现实存在的唯一东西,变成单纯的、空洞的抽象,这种抽象只存在于靠某个人的力量人为地构成的那种关于他自己的概念中;这个时代除了具有一种由许多部分拼凑成的东西,就没有、也不能设想任何其他整体。但这种拼凑成的东西绝不是完整的、有机的整体。
给这个时代留下的这种个体的和个人的生活,是由自我保存和追求幸福的冲动决定的,在人之内,天性也不会超越这种冲动。这种作为自我保存和追求幸福的手段还赋予动物以特殊本能的天性,使人在这方面几乎完全一无所得,而是让他诉诸他的理智和他的经验;因此,人的理智和经验必不可免地要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前两个时代内得到发展,渐渐变成一种现成的技艺,即尽可能促进自我保存和个人幸福的娴熟技艺。尊敬的听众,第三个时代遇到的将是这类理智,将是这些概念,即普遍的时代意识中包含的求得生存和幸福的娴熟技艺的结晶;这种理智将成为共同的、健全的人类理智,第三个时代不费任何辛劳,就把它当作父辈的遗产,拥有了它,并且它与饥渴一样,是第三个时代与生俱来的,这个时代正将它作为衡量一切存在的和有效的东西的可靠尺度加以使用。(I,8,213)
我们当前的课题已经解决:第三个时代的理智,如我们承诺的,已经被我们从它的掩体中拉出来,送到光天化日之下;这时,我们可以很确凿地也将它的世俗信仰体系给它再建造起来,就像它本身能将这个体系建立起来那样。首先,现时代的上述基本准则得到了进一步的规定;很显然,从它的那个业已制定的前提,即“凡是我不理解的东西,都是不存在的”,立即会得出如下结论: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只理解那种与我个人的生存和幸福有关的东西,所以,除了这种东西,就再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而整个世界之所以存在,实际上也只是为了我能够生存和享有幸福。无论什么东西,如果我不理解它怎么与这个目的有关,它就不存在,对我也毫无意义。
这种思维方式,要么是仅仅在实践中作为一种隐蔽的和模糊地意识到的、然而在现时代确实真正推动日常活动的基本力量发挥作用的,要么是上升到理论高度的。只要这种思维方式属于前一种情况,人们就不能真正把握和承认它,它总是有足够的逃之夭夭的后路和托词;这时,它实质上还构不成一个时代,而只不过构成新的发展的起点。但是,一俟这种思维方式成为理论的思维方式,能理解和承认自己,能喜欢和赞赏自己,为自己自豪,并希望被视为至高无上的唯一真实的东西,它就明显地构成一个时代,表现于时代的一切现象,并能按它自己的表白得到理解。我们喜欢从事物最清楚的结尾来把握事物,所以,我们要从这里讲的最后一点开始描述第三个时代。
正因为如以前说过的,人没有像动物那样,被赋予一种特殊本能,作为自我保存和追求幸福的手段,而在这方面,那些只指向类族的统一的与永恒的生活的a priori〔先验的〕理念也不能对他有所帮助,所以,人们在这个领域没有别的办法,而只有进行什么会有益、什么将有害的试验,或让别人依靠自己的费用,进行这样的试验,并记住这些试验的结果。因此,一个把自己的整个世界体系都归结为个人生存手段的时代,宣称经验是一切认识唯一可能的来源,这是十分自然和必然的,因为唯独这个时代想要认识和能够认识的那些手段,只有通过经验才能加以认识。在单纯的经验——必须把观察和实验与这种经验细心区分开,因为观察和实验总是掺杂着a priori〔先验的〕概念,即探究的东西——中,除了提供感性保存的手段,不提供任何东西,相反地,这些手段只有通过经验才能加以认识。由此可见,只有经验才给这个时代提供它的世界,另一方面,这个世界也暗示着作为它的唯一源泉的经验,这样一来,经验与这个世界便相互交错在一起了。所以,这样一个时代就必定要完全否定和嘲笑一切不依赖于经验的a priori〔先验的〕东西,或否定和嘲笑这样一种论断,这种论断认为,新的认识不掺杂任何感性对象,便能由认识本身产生出来。假如这个时代发现了一个高级世界及其秩序的理念,那它会很容易理解,这些理念完全不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因为它们超出了任何经验范围。或者,假如命运注定它有幸完全成为动物性的,那它会没有必要劳神费心,借助经验,去寻找关于它的世界的概念,即它的感性自我保存的手段,而是会以a priori〔先验的〕动物本能具有这些手段。食草动物实际在草地上常常将不合它们天然需要的牧草弃之不食,但它们并没有尝过它,也没有通过经验发现它的害处,同样,它们吞食那些对它们有益的牧草,它们也并未预先经过任何品尝,所以,如果要说它们有什么认识,那么,它们无论如何具有一种完全a priori〔先验的〕、不依赖于一切经验的认识。只有在人性与动物性之间的中间状态,我们的类族比不上动物的东西,即经验,才被颂扬为戴在人类头上的王冠和赐给人类的奖赏;人类在缺少这种东西的时期,如果没有对于永恒的世界的a priori〔先验的〕认识,便必定会羡慕最小的昆虫。于是,这样一个时代便毅然登台,大胆挑战,质问众人:我们倒想讨教一下,不通过经验怎么可能有某种认识3?——仿佛这个问题会使人人感到害怕而退避三舍,仿佛对这个问题只能有这个时代要求得到的答案。(I,8,214)
既然这个时代以不连贯的方式承认,有些超过单纯认识有形世界的科学是可能成立的,而且由于这样的东西也存在于经验之中,是在学校中借助这种经验讲授的,所以,对这个时代来说最明智的做法是怀疑一切,对任何东西都既不表示支持,也不表示反对。这种中立的态度,这种毫不动摇的不偏不倚,这种对于一切真理的有主见的超然态度,会被这个时代视为真正的、完善的处世之道,而指责某人有一个体系,这在它看来就是一种无可挽回地毁坏人的荣誉和名声的侮辱。那些在学术上吹毛求疵的做法之所以发明出来,只是为了让出身寒微、没有机会见大世面的青年人玩弄它们,发展他们适应未来生活实践的能力。为了这个目的,任何见解和任何论点,不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都同样是好的4,如果将玩笑当真,将其中某个论点当作某种有意义的东西,对它发生兴趣,那会是一种可笑的悖理行为。(I,8,215)
这样一个时代在对自然界发生作用、利用自然力量与自然产物方面,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只会考虑直接有实惠的东西,对吃、穿、住有用的东西,都只会考虑能贪便宜、过得舒适和赶上时髦——这出现在它能极大地抬高自己的地方;但它不知道对于自然界的更高统治,这种统治会不顾自然界的反抗,给自然界打上人类作为类族的庄严烙印,也就是我所说的理念的烙印,而文学艺术的真正本质就在于这种统治;倘若个别有才智的人提醒它注意此事,它就会嘲笑他们愚蠢和狂热;这样一来,还留在他们的非创造性部分里的技艺就对它变成一个追求时髦的新领域,变成一个追求变化莫测的因而绝不符合于永恒理念的奢侈生活的工具。在国家的法治和民众的管理方面,这样一个时代要么会出于它对旧事物的仇恨,靠轻率的、空洞的抽象思考,着手建立国家宪法,用响亮的言辞,而不用坚实强硬的外在权力,着手管理一代代蜕化变质的人们;要么会抱着自己的偶像,单凭经验,不论发生什么大小事件,都预先就认为自己不可能想出任何办法,而匆忙查阅古代的编年史书籍,看看古人在类似的情况下是怎么办的,从中汲取自己处理问题的准则;它会用这种方式,拿各种业已死亡的时代的五花八门地相互交织在一起的碎片拼凑它的现实政治生活,从而供认了它对于自己的贫乏无知和微不足道本来就有明确的自我意识。在伦理方面,这样一个时代会把人们追求自己的私利视为唯一的德行,而它最多是附带地顾及他人的利益——不言而喻,这是在他人的利益不违背它自己的利益的情况下,这时也要么是为了名誉,要么是前后矛盾;它把忽视它自己的利益视为唯一的缺德行为;它会断定——它要给任何可能的行为找出一个不高尚的动机,对它都不可能很难,因为它根本不知道高尚的东西——甚至会证明,所有过去和现在的活人,的确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在人的内心里除了私利,根本不存在其他动机,它会把那些认为人心中还有别的东西的人们当作不谙世事的可怜傻瓜,表示惋惜。最后,至于说到宗教,那么,宗教对这样一个时代也会变成一种单纯寻求幸福的学说,而且明确地提醒我们,为了享受很长时间和很多东西,我们必须有节制地享受;上帝对它来说,只不过为了关心我们的幸福才必须存在,唯有我们的需要才呼唤上帝存在,才使上帝作出要存在的决断;它想从某种现存宗教体系的超感性内容中保留一些东西,但这种对宗教的宽容态度仅仅是因为对放纵的庶民需要进行控制——有教养的人是无须控制的——因为警察和法庭缺乏适当的补充手段。总之,用一句话说,当这样一个时代弄明白理性与一切超越人的单纯感性生活的东西都不过是某些游手好闲、被称为哲学家的人们的一种臆造的时候,它就正处于它的鼎盛时期。(I,8,216)
对于第三个时代的概括描述,我们就讲到这里,它的各个基本特征我们将在以后的考察中单独提出并详细阐述。不过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形式方面的特性,我们在这里不可忽视,那就是:这个时代通过它的最重要的代表,对它自己的事情会很有把握,坚信不疑,以致连真正的科学都不能在这方面超越它。它怀着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同情和惋惜,俯视以往的时代,看到那时人们还很愚钝,以致让德行的幻影和对于超感性世界的梦想将已经送到他们嘴边的美食夺走;它俯视这些黑暗和迷信的时代,看到那时他们这些新时代的代表还没有出现,还没有从各方面探索和研究人类心灵的奥秘;它看到那时他们还没有作出、更没有大声宣扬和到处传播这样一个令人惊讶的大发现:这颗心灵原来不过是一团污泥。这个时代对于那些不赞同它的看法的同时代人,并不会进行反驳,而只会怜悯和善意地揶揄;它也不会让自己犯糊涂,抱着友好的态度,期望这些人在由于年龄的增长和经验的积累而变得成熟的时候,或者在他们同样详尽地研究了它的代表称之为历史的东西的时候,将来也能上升到它的观点上来。科学只在一件事情上胜过了这个时代的代表——当然,对这件事情他们是察觉不到的——那就是:科学完全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用它的各个组成部分来重建它,如果它不幸地从世界上消失不见了,科学也能把它再现出来,并且甚至从科学的观点看,也察觉它完全正确。由此可见,科学阐明——如果我们能以科学的名义讲话——这种思维方式之所以不可动摇,恰恰是由于它从科学的观点看完全正确,而且无论科学如何反复审视它的推理的链条,也从未发现其中有一个纰漏。如果在没有类族和统一体的一切高级生活的情况下,除了个人的感性生存,就没有任何东西存在,那么,除了经验,便不可能有任何认识来源,因为显然只有经验才给予我们以关于感性生存的知识;正因为如此,任何其他假想的来源以及由此得出的东西,必然都是梦呓和幻想;这样一来,就只须说明梦呓事实上如何可能发生,从头脑中如何可能产生出它根本不包含的东西;不过,这些代表都很聪明,不作这样的说明,而满足于经验,认为总有一天会做这样的梦。然而,他们之所以完全确信,除了个人的感性生存之外,实际上什么也不存在,是因为不管他们如何频繁地、深入地探究他们自己的内在世界,除了对于他们个人的感性生存的感觉之外,在那里从来都知觉不到某种别的东西。(I,8,217)
因此,根据从以上所述的一切,这种思维方式绝不是基于思维和判断的错误,好像人们可以向这个时代指出它作出的错误推论,提醒它注意它违背的逻辑规则,从而纠正这种错误;相反地,这种思维方式是基于这个时代的整个不完善的存在和表现它的那些代表人物。只要这种存在是它本来那样,这些代表人物是他们本来那样,他们就必然要像他们思考的那样思考;如果他们以别的方式思考,他们首先就必须成为某种别的东西。(I,8,218)
幸运的是——我们以这里唯一能给人慰藉的观点来结束这一讲——即使那些违背自己的愿望和意志,最坚决地拥护这种思维方式的人,事实上也总比空口说说的人要好;人内心向往高级生活的火花,不管它如何不引人注目,也绝不会熄灭,而是以静默的、隐秘的力量不断闪烁着微光,直到它获得可以点燃的材料,燃起熊熊火光。尊敬的听众,至少把这粒向往高级生活的火花点燃,尽可能给它以燃料,也是本讲的目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