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I,8,219)
尊敬的听众!
关于我们的研究,我们只能渐渐地阐述清楚,也就是说,一个个地阐明它的模糊部分,直到研究对象呈现为一道独一无二的发光的火焰。如第一讲中已经提到的,这种限制是基于一切阐述所遵守的不变的基本规律。讲演者在其技艺方面,除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将每个思想都置于它们本当占有的位置,为便于理解,也只能这么做:很仔细地研讨在阐述过程中遇到的那些关键问题,从它们出发,阐明过去的和后来的事情。
在我们着手进行的整个研究中,我们在前一讲已经涉及一个这样的关键问题,今天我们来更加充分地分析它,这是应该的和适宜的。人类自由地、合乎理性地建立自己的一切关系,这曾经被树立为我们类族的整个世俗生活的目的;而我们需加以描述的第三个时代的特征,被定为摆脱任何形态的理性。然而,什么是理性、特别是合乎理性的生活,什么是应当按照理性、通过合理的生活建立的关系,这个问题我们虽然从各个方面已有所涉及,但还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阐述清楚。在前一讲中我们说过,理性指向那表现为类族生活的统一生活。倘若从人类生活中去掉理性,那就只剩下个体性以及对个体性的爱。因此,合理的生活在于,个人使自己忘怀于类族,把自己的生活献给类族的生活,为后者牺牲自己;与此相反,非理性的生活则在于,个人除了想自己、爱自己和与自己有关的东西,就不想也不爱任何东西,这使他的全部生活只献给他自己的个人幸福;但是,如果合理的东西同时可以称为善的,违背理性的东西同时可以称为恶的,那么,就只存在一种德行,即作为个人忘却自己,而且也只存在一种不道德行为,即只想自己。因此,在上一讲中描述的第三个时代的道德学说,在这里也像在所有其他地方一样,都是把事情颠倒过来的,把实际上是唯一不道德的东西当作唯一的德行,把实际上是唯一有德行的东西当作唯一不道德的行为。(I,8,220)
以上所述必须严格地按其本来意义去理解。在这里,有人可能试图缓和矛盾,认为大家不应只想到自己,而同时也应想到别人,这完全是我们已经确定的第三个时代的道德学说,只不过这种学说还前后不一贯,而且在不能全然不顾羞耻的地方,力图遮遮掩掩。谁只想到他个人,谁不在类族之内和为了类族渴望生活、存在和个人享受,谁就根本是个庸俗的、渺小的和鄙劣的人,而且也是个不幸的人,不管他企图用如何不同的好事来掩盖他的丑行。如我们已经说明的,这就是我们的看法,对于这个看法是不可能提出任何充分理由加以反驳的。
这个时代的人从他们存在的时刻起就对此提出了反驳,而且只要他们还存在,就将继续提出反驳;这种反驳源于他们厚颜无耻地保证,人完全不可能忘却自己,个人的自爱与他的天性有最密切的不解之缘,并且不可根除地与他的天性交织在一起。我要问作出这类保证的先生们,你们究竟从何知道人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很显然,他们的这种陈述不可能基于任何其他东西,而只能基于对他们自己的观察;很可能,在他们成为他们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想始终保持这个样子时,他们本人才有能力永远不忘却自己。然而是什么赋予他们以权利,把衡量他们有这种能力或没有这种能力的尺度抬高为衡量类族的能力的共同尺度的呢?高尚的人当然能够知道不高尚的人的心态,因为我们大家都是在利己主义中孕育和出生的,都是在利己主义中生活过来的,我们只有经过斗争和努力,才能消除我们自身的这种陈腐的天性;然而不高尚的人绝不可能知道高尚的人的心态,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进入高尚的人的世界,并且像高尚的人必定已经历遍他的世界那样,历遍高尚的人的世界。高尚的人知道两个心态,不高尚的人则只知道他陷入的那一个心态。就像守夜的人能在守夜时设想做梦,有眼能看的人能设想幽暗,然而睡入梦乡的人绝不能在做梦时设想守夜,生来眼瞎的人不能设想光亮。只有在他们达到了高级境界,并在其中占有了位置以后,他们才能做他们现在不承认能做的事情,同时凭借这种所能,知道那是人能做的。(I,8,221)
总之,我们认为,真正的、合理的生活在于,必须使个人的生活献给类族的生活,或者说,人们必须使自己忘怀于他人。使自己忘怀于他人——不言而喻,这些他人不是被理解为个人,因为要是那样的话,我们总是会停留在个人的个体性上,相反地,这些他人是被理解为类族。总之,请你们这样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一种促使我们减轻他人的个人痛苦,分享与增加他人的快乐的同情之心,一种使我们维系友人和亲属的亲善之感,一种使我们关注配偶和孩子的爱慕之情——所有这些往往与明显地牺牲自己的舒适与乐趣结合在一起的东西,就是合理本能悄悄地、秘密地迈出的最初一步,为的是暂且打破最顽固、最粗俗的利己主义,开始发展一种正在传播和扩大的爱。但这种爱也总是只针对个人,远没有包容不作任何个人区分的整个人类;尽管这种爱无疑构成高级生活的前奏,而且任何一位在这个温情的领域感受不到庄严的人都不可能进入它之内,但它本身毕竟不是高级生活。高级生活包容的正是类族本身。然而类族生活是在理念中得到表达的,对于这些理念的基本性质和不同类别,我们将在这些报告的过程中充分予以研究。因此上述公式“把自己的生活献给类族”,也可以这样表达:“把自己的生活献给理念”;因为理念恰恰是以类族本身和类族生活为目的的;所以说,合理的因而公正、美好和真正的生活在于,人们使自己忘怀于理念,除了在理念中,在为理念牺牲其他一切生活享受的活动中寻找和认识理念,就绝不寻找和知道任何别的享受。
这个分析就到此为止。现在我们转入另一个问题。
我说,尊敬的听众,既然你们自己为某种内在力量所迫,对于以上所述的那种为理念牺牲自己的生活不禁要表示赞赏、钦佩和尊重,而且它为理念作出的牺牲愈明显、愈巨大,对它的尊重也就愈强烈,那么,从你们的这种赞赏中就可以看出,在你们的心中不可根除地包含着一个原则,它的内容是:个人应当为理念作牺牲,作出这种牺牲的生活是唯一的、真正的和完善的生活,因此,如果大家按照真理如实地来看这个事实,个人根本就不是现实存在的,因为他除了应当毁灭,没有任何意义,相反地,只有类族才是现实存在的,因为只有它应当被看作是现实存在的。这样一来,我们也许就履行了我们在上一讲为当前这一讲作出的承诺,那就是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向你们表明,你们自己已经很妥当地了解和赞同我那时陈述的、最初显得悖谬的原理,并且向来没有作过任何一个不同于从这个原理出发作出的判断,只不过你们没有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原理罢了。这样一来,我们或许就同时达到了我在这一次报告中抱有的两个目的。(I,8,222)
你们对于以上所述的那种生活确实不能不表示赞赏和尊重,这是其余一切东西赖以存在和据以得出的第一环节;这取决于你们自己的考虑,我们无须再回到这一环节上来。因此,我的课题便是对你们,并且在你们心中进行一项试验,假如这项试验像我所期望的那样获得了成功,那就证明了曾经需要证明的东西。
我想对你们的心态进行一项试验,所以当然想在你们心中引起一定的效应。但我这样做,绝不是为了使你们感到意外,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引起效应,并且我不会一时利用这种效应达到我的目的,像有些演说家做的那样,而是要根据你们自己的明确、清楚的意识,说明它对你们是可见的,它不是单纯靠它的存在发生作用,而是你们在它的这种存在中察觉它,并由这种存在得出了进一步的结论。
哲学家使用的技艺的规则就已经使哲学家不得不完全采取诚实的、公开的做法;另一方面,哲学家还具有一种远远超过诡辩家的一切雄辩术的力量,能预先告诉自己的听众,他要在他们之中引起什么效应,而且只要他们能理解他,也必定能引起这样的效应。
这样一种自由地、公开地使用将要促成的结果的做法,同时也赋予我一项责任,那就是向你们更详细地描述我力图在你们心中展现的那个效应的性质,而为了我们能不断地有同样清楚的认识,我要在进一步阐述之前先作这种描述。这里,我只首先请你们记住若干尚不十分清楚的术语与公式,它们凭借进一步的阐述也会在今天完全弄清楚。
合理的生活必须爱自己,因为任何完全自我满足、自我充实的生活,都是享受自身。正如理性在人身上不可能完全被根除一样,理性对自己的这种爱也肯定不可能被根除;这种爱作为一切合理的生存的最深根源,作为使人还能保持在理性链条上的唯一留存的火花,将恰好在每个仅想成为诚实的和毫无偏见的人身上是大家肯定都能指望看到的东西。(I,8,223)
单纯个体性的非理性生活同样也爱自己,因为非理性生活毕竟总是生活,而任何生活必然都爱自己。但由于合理的生活和非理性生活是完全对立的,所以两者的那种对自己的爱和陶醉也是对立的,具有完全不同的特色。这种不同的特色很容易看得出来,并彼此加以区分。
我们首先从合理的生活对自己的爱谈起。人与合理的生活又可以有一种双重关系:要么他只在表象中,在微弱的印象中,通过别人的言传享有这种生活,要么他自己确实在过这种生活。我们在上面已经承认,人也可以不处于后一种关系中,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有利己主义和第三个时代,但也不会有真正的自由,结果,我们大家都是在这种关系之外孕育和出生的,只有经过辛苦的努力才进入这种关系。因此,前一种关系,即在印象中享有或参与合理的生活,是在人类中永远不会完全消逝的,它能遍及每个人,让每个人去把握。
非理性生活对自己的爱是众所周知的,也是最容易让人谈起的。不论一般而言还是特殊而言,其特点都表现为:自以为聪明而扬扬得意,自以为精明能干和不带偏见而自视甚高和沾沾自喜,而且——如果用相当不体面的措辞来描述不体面的事情——自以为诡计多端而津津乐道。所以在上一讲中,第三个时代在它的根本原则方面被描述为对于那些想通过做美德梦,让自己摆脱享乐的人们表示的蔑视,被描述为对于它摆脱了这样的事情,不让任何东西这么纠缠自己的现状表示的喜悦,用一句能够极其准确地说明它的真正本质的话来说,被描述为启蒙和解蔽的时代。正因为这样,谁不顾重重困难,操心自己的利益,谁最终感受到的至高无上、最有趣味的东西,便是他为自己如此诡计多端而感到的喜悦。与此相反,合理的生活作为一种合乎规律地得到规定和安排的生活对自己的爱,就其特点而言,则不会表现为出乎意料的喜悦,而是具有赞同、高度尊重和敬仰的严格形态。(I,8,224)
按前一种关系说,既然合理的生活在我们这里只是在印象中作为我们感到陌生的生活状况出现的,这个印象就会摄取和把握对自己的爱,并且会心满意足地停留在自身;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至少已经深入到合理的生活领域,因而我们对于这个领域应该怎样,就有了一个表象。(这将产生一种审美的愉悦——这是给熟悉哲学术语的人们附加的用语——它仅仅是对于表象的愉悦,而且是确实存在的最高的、审美的愉悦。)
然而这种愉悦和这种赞同——作为对一种陌生的、我们本身根本没有的东西的赞同——出于同样的理由,却给我们以深刻的印象,使我们感到尊重和敬仰。这种愉悦和赞赏在优秀人物那里是与一种对于自己的不要求重视的回顾联结在一起的,是与一种也想这样形成的秘密渴望——由这种渴望才逐渐发展出高级生活——联系在一起的。按后一种关系说,合理的生活既然觉得自己是固有的真正的生活,那就充满了一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乐趣,如果它能让利己主义者享有,他就会对它的景象羡慕不已;这样的生活在对自己的爱之中就是一种极乐生活。因为所有难受的和讨厌的感觉,与渴望和空虚的感觉一样,都不外是高级生活在为自己的完善发展拼搏时表现出来的一种天生的痛感。如果这种生活业已得到发展,那它就是完全自给自足的,是靠它自己而不需要其他东西度过的,也就是说,它是一种靠自力更生维持的高度自由、轻松愉快的生活状况。在今天这一讲我们要研究我们本身的第一种生活状况,在下一讲我将力求对第二种生活状况作出一个简明扼要的描述。
为了我们当前的目的,我想作出如下的论断:构成我们当前的生存条件的基础和出发点的一切伟大和善良的东西,作为我们的时代能一如既往地从事其活动的必要前提的一切伟大和善良的东西,只有靠那些道德高尚和坚强有力的人们为理念牺牲了一切生活享受,才能真正产生出来;我们本身连同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已往一切时代的人们,尤其是他们当中最值得尊敬的人物作出牺牲的结果。我要说明这些牺牲给你们带来的好处,是想引导你们对我们的这些先驱表示宽容,但我绝不想利用这个说明;因为如果那么做,我就又会在你们当中恰好唤起我想尽可能完全从世上消除的思维方式,用它来达到我当前的目的;而且如果那么做,我就必定会指望从你们那里得到这样的回答:过去有这些傻瓜,累得满头大汗,给我们聚积了财富,这对我们很有好处,我们可要尽量防止犯这样的傻气,当我们不再活着的时候,但愿未来世代的人们将好自为之。我也许应该赞扬这样的回答至少是一贯的。但我们已经看到,对于人类的那些一向进行得井然有序,在这方面本来不应受到指责的试验,有人却会大声疾呼,质问当今这一代人为未来世代的人作这么大的牺牲是否真的公平,他们怀着颇为得意的目光这样提问,好像他们说出了某种内容非常深奥、绝对无法反驳的真理。然而我却只想知道,对于这样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完全不问你们是否认为它明智——关于这个问题,现在不要求作出判断——你们是否已经不得不表示莫大的敬意和钦佩?(I,8,225)
请你们和我一起看一看我们周围的世界。你们知道,时至今日,地球上还有许多地带布满藏污纳垢的沼泽和难以穿行的森林,它们那寒冷而潮湿的环境滋生着许多有毒的昆虫,以致造成各种毁灭性的瘟疫蔓延。这些地带几乎全都成了为数不多的野蛮人的住所,他们都过着郁郁寡欢的生活,没有自由,没有技巧和尊严。我们从历史上知道,我们现在居住的这块地方,从前绝大部分也是这样的形态。如今沼泽变干了,森林被砍伐了,变成了肥沃富饶的平原和盛产葡萄的丘陵,它们使空气清新,弥漫着宜人的芳香;河流被引入固定的河床,一座座坚实的桥梁建筑起来;一个个乡村和城市拔地而起,那里有牢固、方便和宜人的住房,有已经经历了好几个世纪的公共建筑,以发展和提高精神生活。你们知道,至今还有一些部族在一望无际的荒野游荡,靠那常常为数不足、肮脏恶心的食物勉强维生;不仅如此,他们还要为争夺这点可怜的食物,争夺他们那猎取食物与奢侈品的简陋工具而相互残杀,仇恨的怒火甚至可以发展到毁掉他们的同胞的地步。很有可能,我们都出身于这样的部族,至少我们有一代祖先经历过这种状态。如今,人们都脱离了森林,联合成为人数众多的群体。这时,每个家庭如在野蛮状态中一样,必须直接为自己的多种多样的需求操心,必须自己制作生产工具,以满足每一种需求,而这就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所以现在形成的人类群体就划分为各个阶层,其中每个人从事一门专业,他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这门专业的学习及操持,同时把他的劳动产品供给所有其他阶层,也从其他阶层获得他的其余一切生活必需品;与自然力量相对峙的,是由纯净的理性力量组成的一种尽可能巨大、具有教养和严格有序的群体。对于自然力量的相互厮杀与相互掠夺的肆虐,法律及其维护者设置了不可冲垮的堤坝。任何争端都要通过不流血的方式加以解决,犯罪的情欲受到严厉惩罚的警戒,退到了内心的隐秘处,由此便产生了内心的平静,每个人都稳当地在给他指定的界限内行动。与一些相当可观、往往来自不同部族、几乎不知道怎么联合在一起的人群相对峙的,是一些同样相当可观、同样神奇地联合在一起的人群;他们当中的每一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实力,相互产生了畏惧,因而人们有时也能享有外在的和平,而且如果爆发战争,甚至连实力占优势的一方也会由于与实力同样可观的对方对抗而疲惫不堪,变得十分脆弱,以缔结和平代替原来暗中总想消灭敌人的意向,所以,在各个独立的民族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国际法,而且各个原来分离的少数民族也形成了一种民族共同体。你们知道,时至今日,一切自然力量还在奴役或毁灭那些惊惧不安、不知自身力量的野蛮人。科学为我们揭示了我们固有的精神本质,从而在很大程度上使外在的、感性的自然力量服从于我们。力学使人的微薄力量几乎无限地增大,并且现在还在继续增大这种力量。化学在很多地方把我们引入自然界的秘密工作场所,使我们能够再现它的许多奇迹,以服务于我们的目的,并利用它们来防止它给我们造成的巨大破坏。天文学征服了太空,测量了太空轨道。你们知道,而且全部古代史和对于现在还存在的野蛮人的描绘也向你们证实,那些民族,甚至最有教养的民族也不例外,在逃脱外在自然界中可怕的东西而躲避到他们秘密的内心深处时,正是在那里发现了最可怕的东西,即神灵——他们的敌人。于是,他们靠卑躬屈膝,苦苦哀求,靠牺牲他们最珍贵的东西,靠心甘情愿地折磨自己,靠给神灵献人祭,必要的时候还靠供奉独生子的鲜血,力图博得这个对人的一切幸福都嫉妒的存在者的好评,使它迁就他们的出乎意料的机遇,乞求它宽恕他们。(I,8,226)(I,8,227)
这就是古代世界和迄今还存在的野蛮人的宗教,而我则要求每位史学家在这个领域指出另一种宗教。对于我们来说,这种可怕的景象早已消失,在某种学说体系中谈到的赎救和赔罪5,不管我们相信与否,都是明显的事实,并且我们越不相信,就越真有其事。与惧怕神灵相距甚远的我们这个时代,通过它的代表人物甚至将神灵变成满足自己享乐的仆人。我们在这个地方对于它这种不畏神灵的缺点还不能加以指责,倒不如说,应把这种缺点视为它的一个优点。即使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不能真正信仰神灵,即不能敬爱神灵,在神灵中生活并获得极乐,我们也可以对他们的不畏神灵表示由衷的高兴。如果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完全摆脱神灵吧,或者,只要他们乐意,就让他们改变对神灵的观念吧。
尊敬的听众,我首先说的是人类从前有过的和现今部分地还有的形态;我最后说的是目前至少在我们当中存在的那种人类的形态。这种新的创造是以什么方式,通过什么人,靠什么动因完成的呢?
首先,是什么人赋予大地,特别是赋予新的欧洲国家以适于居住和与开化的人们相称的形态的呢?历史回答说,是那些笃信宗教的人。这些人坚信,引导森林中惊惧不安、颠沛流离的人过一种文明生活,对仁慈的上帝有一个令人愉悦的认识,是上帝的意志;于是,他们离开文明国家及其一切感性享受与精神享受,离开他们的家庭和亲戚朋友,到荒芜的地区承受极度贫困的生活,肩负起最繁重的工作;不仅如此,他们还孜孜不倦,以坚韧不拔的耐心将一些追捕他们、抢劫他们的粗野部族吸引过来,赢得他们的信任;他们往往在达到苦难的一生的目标时成为殉道者,死于他们为之牺牲的那些人的手里;他们也是为了我们,为了这些人的子孙后代而成为殉道者的;他们高兴地期望,在他们死难地的上面,将茁壮成长起更值得尊重的一代。这些人无疑将其个人的一生和享受都献给了自己的理念,并通过这种理念又献给了类族。倘若有人反驳我说,他们牺牲今生今世是期望享有一种无限高尚的天国中的极乐生活,他们希望通过受穷和劳作求得这种极乐生活,所以毕竟总是以牺牲一种享受换取另一种享受,并且是以小换大,那么,我请这样的人与我一起,严肃认真地考虑下列情况:不管这些人将彼岸世界的极乐生活表述得多么不恰当,也不管他们使这种极乐生活的描写具有什么样的感性形象,我却只想知道,他们这种用牺牲精神表示的对彼岸世界的坚定信仰是怎么产生的,这种信仰作为精神活动究竟是什么。难道这种抱着虔诚态度,把彼岸世界作为确实存在的世界加以把握的精神,在它单纯这么做时就不舍弃此岸世界么?难道这种信仰本身不是一种牺牲的决心,它在心中一旦抱定,便始终不渝地要去实现,然后才在具体的生活事实中作为现象表现出来么?一俟他们信仰了永恒生活,他们就牺牲了一切,尽管对于他们的这种做法采取设身处地的态度绝不是什么怪事,而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并且对你们这类提出上述反驳的人本身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认为他们曾经相信过那种既绝不能忽视今生今世,也绝不能仿效他们的利己主义者还会进入这种境界,确实是一件怪事。(I,8,228)
是谁将野蛮的部族联合到一起,迫使他们的反抗受到法律与和平生活的管束呢?是谁使他们维持这种现状,保护现有的国家不致因内部混乱而解体,因外力威胁而毁灭呢?——任凭这些人叫什么名字,他们都是远远走在他们的时代前面的英雄,是在体力和智力方面超群出众的巨人。他们曾经使那些因此而憎恨他们、畏惧他们的后代,服从于他们关于应该存在的事物制定的概念;为关怀这些后代,他们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他们放弃自己本来可以充分享受的一切,不知疲倦地驰骋于一个个疆场,他们总是冒着生命的危险,经常洒下自己的滴滴鲜血。他们如此不辞辛劳,追求的是什么呢?他们为此得到了什么报偿呢?唯一鼓舞他们的是一个概念,一个关于需要由他们加以创造的状态的纯粹概念,但这样一个概念绝不应该为了在它之外的任何其他目的而予以实现,他们由这一切辛劳得到的奖励和报偿,就是对这一概念感到的不可言状的乐趣;这个概念构成他们的内在生活的根基,而同时使外在生活黯然失色,将它作为不屑一顾的东西予以放弃;这个概念的力量在于把一个与周围的人们生来平等的人变成在体力和智力方面的巨人;个人为了这一理念而甘愿牺牲自己,只有这一理念才安排个人去作一种有价值的牺牲。(I,8,229)
是什么促使那本来能稳坐世袭王位,靠现有的疆界就足够享受的国王,例如,促使一位马其顿英雄6——我以一个众所周知的、常常被敏感的侏儒之辈作错误解释的史实为例,说明我的问题——离开他继承下来、业已靠父王变得强大而富足的王国,奔赴异国他乡,通过不断进行的战争穿越和征服那样的地方呢?是他想用这种办法吃得更饱、变得更健壮吗?是什么促使他连战皆捷,所向披靡,把那些在数量上占有巨大优势的敌人从自己面前吓跑呢?这是纯粹偶然的吗?不,促使他出发远征和引导他取得胜利的,正是一种理念。懦弱的半野蛮人对于那时在阳光下成长起来的最有才华的民族,由于它人口数量少而表示过蔑视,还竟敢抱有征服它的念头;而他们也确实征服过分散在亚洲居住的、与他们有兄弟般的关系的部族,使有教养的和自由的民族服从粗野的和没有创见的部族的法规,受到这类部族的令人愤慨的惩罚。这种丑恶行径不应不受惩罚;在出现正义的时候,关系就颠倒过来了,有教养的民族应该进行统治,野蛮人应该效劳。这一理念早在古希腊思想家中就已经萌发,到亚历山大时代曾经成为决定和支配个体生活的旺盛火焰。即便有人不向我指明在他的征途中倒下了千千万万的兄弟,即便有人不提到他自己英年早逝,然而,莫非在实现这个理念之后,他还能作出比死亡更伟大的事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