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鹏程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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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书

书,最早只指书写,字形即是人拿着笔写字的模样。

这是我最喜欢的活动,“东涂西抹鬓成丝”,人惮其劳,我以为乐。找到纸笔,立刻紬思入玄,进入各种幻域,挥洒出一堆文字遗迹。不用伫神思、待灵感、焚香酾酒、捏妾小脚或拥被捂诗,也不消摊卷祭獭、电脑检索。持一管笔,便如架上了天线,可遥接那不知何来的讯息,心旌摇荡,笔即在纸上驰骋了起来。因此林安梧说看我写稿,类似巫觋起乩,忽然神降,遂尔成篇。

他讲得对,我是快乐的文字巫师!写文章不必起稿、不必查书,也不做计划、拟大纲。学院中人,写文章不过是獭祭鱼,把书上和网上的材料抄到自己名下。学院的规矩,又老是要报项目、呈计划,以申请经费和资历。这是理工科头脑的科学怪人们干的事,以为写文章是按着图纸施工。不知文之灵机,直如华严楼台,弹指即现。若照计划来,文情既窒,灵感早逃到爪哇国去了。我落笔前、书写时,绝不知结论是什么,会写成什么样。思随文转,径曲通幽,一霎时天光乍现、疑窦洞开,故其乐有醍醐灌顶所不能及者。

早年当然还不能如此,是后来渐次发展而成。但好涂抹、好读书、多异想是与生俱来的。尝梦入一山,云是天台,有道人命我作赋。那时根本不懂赋,胡乱就我名字“鹏程”敷衍了几句。道人大笑,我亦惊醒。又梦中常现一境,有湍流激水,水中石树森然。台湾无此景,深以为疑。后来开放可以去大陆了,往游乌鲁木齐,登天山,赫然竟见梦中之景,一模一样,恍惚以为旧时曾经到此。至于梦中作文,推敲字句,几乎天天有,故事情节各各不同。凡此,或谓夙慧,书有前世已读者,记忆尚存,故写时思与神接,便可默成。其实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我喜欢书写,乐在其中,故不免诪张为幻,悠谬生于其中。

至今所写,已数千万言。文字可亲,乐不可支。而习文字、读书史之过程,也多有可忆者,故杂述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