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的银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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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塞浦路斯一瞥

到了塞浦路斯不去北部一游,就像吃了鸡肉没喝汤,错失了另一半美味。一早起来便出了酒店,在街旁的烤饼店买了一个松软香甜的条状烤饼,边走边吃来到主街北端的过境关口。打算用半天时间走走看看,瞥一眼土族人控制的塞浦路斯北部。

手续极其简便,只要出示护照,塞国的边警便挥手放行,并不加盖出境章。法理上无懈可击,塞岛(塞浦路斯岛)上只有一个主权国家,你前往北塞并不意味着离境,暂时不归管辖的北方只能算有待收复的“匪区”。

缓冲区通道窄窄的,长不足百米,中间排列着盆栽小树。北塞那头是另外一套做派,入境手续一板一眼。接过一页印着“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的申请表,填写姓名国籍护照号码,便自动获得签证,立即盖章放行。离开北塞时在同一张表格上“啪”地盖上离境章,煞有介事地完成全套边检手续,俨然独立国家。

塞岛离土耳其仅70多公里,离希腊却有约400公里,尽管土耳其安排大量移民迁往塞岛,百万居民中仍以希族为主,约占七成。历史上希腊从来没有管辖过塞岛,倒是奥斯曼帝国时期土耳其人统治了塞岛整整300年。

19世纪后叶英国谋得塞岛,折腾了几十年,没捞到多少油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在一战时期曾企图倒腾给希腊,以求换取其弃德投英,但买卖没做成。后来又心猿意马地允诺塞岛并入希腊,但一代名相丘吉尔是个老派人物,双手捧着帝国碎梦死死不肯撒手,像个固执的养鸡婆,紧紧攥着散了黄的鸡蛋,梦想手心的体温也能孵出小鸡。

塞岛的几届傀儡政府忽左忽右,首鼠两端。希土两族又争斗不断,歇手之余也同仇敌忾地杀几个英国佬出气解恨。

英国人见局势失控且无利可图,便于20世纪60年代初草草拼凑了一个内讧不断的自治政府,在岛上割了一块自留地,丢下一句“你们独立吧”便溜之大吉了。希族人自恃人多势众,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于是大刀向土族人的头上砍去!

隔岸静观事态动向的土耳其再也按捺不住了,早就想帮同胞一把,苦于没有机会,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于是土军大举登岛助战,一举拿下北部地区。最终联合国出兵维和,在岛上划出一道分界线并驻军维持和平,塞岛从此陷入分裂,南岛希族统治,北部土族管辖。

可现实中所谓的北塞共和国全世界只有土耳其一家承认,成了国际政治中的笑话。但世人耻笑的是塞浦路斯的窝囊,还是北塞的固执?或是大国们无利不起早的淡漠?或者没什么可笑的,呵呵一声,相安无事不也挺好?

入境口的旅游问讯亭门窗紧闭,一位警官帮我推开窗玻璃,指着窗台上的一长排各色资料说:“拿吧,免费。”

我打开一张英文景点地图,不由暗叹当地旅游部门用心良苦,服务意识和游客体验远胜南部。这是我见过的欧洲各地最好的导游图,免费赠送竟无一字广告。导游图一面是简明的街区图,各个景点用醒目的编号图标一一指明;另一面上22个景点以照片配文字的形式逐一介绍。文字繁简适度,遣词精准典雅。手持这样一页导游图胜过导游相伴。

从入境处的商业区起,街道地面上一条巴掌宽的浅蓝引路线,给徒步游客指明了路径。沿着蓝线顺着箭头可达主要景点。我喜滋滋地低头看着蓝线,目不斜视地疾步往前,却一脚踏上了横在街心、压着蓝线的杂货地摊,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杂货堆里,沦为一件乏人问津的地摊货。摊主老太并不责怪,捂着嘴笑了起来。

顺着大街径直走到旧城的北端,再转身一路往南,逐一游览地图列出的景点,古城墙,北城门,Samanbahce街区……洋洋洒洒列出了22个景点,其实值得一看的寥寥无几。英国殖民时期的法庭也只是一栋不起眼的二层楼,旁边所谓的威尼斯柱碑,也就是顶着一个小铁球的水泥柱子。

编号5的Samanbahce街区还算有点趣味,盘桓了近半小时。这片房屋是塞浦路斯第一个规划住宅区,兴建于100年前。由70座连排平房组成,分为九个排群,小区中央有个巨大的六角形水井。鹅卵石地基,方石块满铺的巷道,四周围墙环绕。白色的墙体,浅绿色的木门,米黄色的石砌门框,富有地中海特色的木质百叶窗,方正有序,整齐划一。居民在自家门口墙角放置了大量鲜花盆栽,看上去赏心悦目。

我忍不住好奇,征得一位家庭主妇同意后进屋探望了片刻。这是一套二居室,左右各有一间约15平方的卧室,中间约12平方的空间既是门厅又当餐厅,兼作会客之用。空间相当狭小,屋内家具陈设也较简陋,和房屋的外表并不相称。但是,早在百年之前,一个小小的岛国竟然有了当局强力主导的安居工程,还是令人感叹。

如果这只能算是平民区的话,另一处景点小区Arabahmet历史建筑群,无疑应属于贵族区了,否则奥斯曼帝国总督不会恩准住宅区以他的贵姓为之冠名。这一带的住宅都是两层的沿街老楼,高大坚固,每户似至少有200平方米。带木质百叶窗的凸窗,低矮的拱形门道,门窗屋檐或绿或蓝或棕黄,不亮艳不扎眼,各具特色,和谐相间,颇有“和而不同”的君子古风。

这片建于19世纪末的历史建筑每年吸引着大批来访的游客。此时恰好是冬季,狭窄的巷子里空无一人。漫步其间,有种置身异乡的莫名兴奋,既感觉新奇,又略感恍惚。

所谓旅游,其实就是短暂地摆脱一下惯常生活的无趣和乏味。洋人对游览中国寺庙兴趣不大,中国游客面对参观教堂和清真寺也同样觉得无聊。拍张照留个影,再入内转一圈看一眼,然后一无所获地走出大门,吁出一口闷气。但北塞地区的塞利米耶清真寺还真是值得一游。

大门对面的小店老板闲着也是闲着,叼着香烟向我介绍了这栋建筑的前世今生。在13—14世纪,法国的吕西里昂家族曾统治过塞浦路斯,启动建造了岛上最大的天主教堂,这里举行过几次国王加冕仪式。教堂的大理石地板上镌刻着保存完好的墓志铭,下面埋着王公贵族的遗骨。奥斯曼军队占领塞岛后,把两侧的钟楼改建成现在的宣礼塔,教堂摇身一变成了清真寺。

听罢再细细观看,如果把伊斯兰风格的尖塔换成尖顶的话,这确实是座典型的哥特式教堂,并带有浓郁的法国风格。这座历经800年沧桑的古老建筑先后侍奉过耶稣和安拉,以自身不伦不类的混血面容示人,默默诉说着血与火的故事。

沿着蓝色的引导线走回出入境关口,希土两族混杂的过境者排成长长一列,等待盖章出关。和排在前面的一个希族女学生聊了两句,她告诉我,她的班上也有几个土族同学,相处不错,都是朋友。我心想,就目前来看,这里的现状其实还不错,界线南北各自为政,百姓来往自由,相安无事。

细细推敲,目前的分裂状态其实利好旅游业,南北两地各有特色,一块比萨饼做成了两种风味,能不诱人开胃吗。维持现状是成本最低的选项,但一个小岛被分成两半,终究不是理想局面。

我问女孩:“北塞共和国没有设立外交部吧?只有土耳其一个国家承认,哪有什么外交?简直是个国际笑话,南北双方搞个联邦制不行吗?”女孩笑道:“哪怕只有一个国家承认,这里的头头脑脑的自我感觉也挺好的呀,反正有土耳其老子撑腰,不怕!”

这话有点道理,政客们的算盘打得很精,重中之重是自己能捞多少好处,其他都是浮云。呜呼哀哉!

201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