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本古代笔墨纸砚生产简史

要掌握一套有效的日本旧钞本鉴定方法，首先有必要对日本古代的笔墨纸砚的生产历史及其装帧套式作一个大致的了解。

日本的古代制纸业非常发达，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独特的制纸方法，具有很高的水准。(3)众所周知，中国在宋代以前主要使用的是麻纸，宋代以后则转用相对廉价、适于大量印刷的竹纸。明清时期，除了竹纸之外，还比较流行以桑楮为主的白棉纸。中国以外的东亚诸国，古朝鲜刊本的纸张主要为上好的楮纸；古越南刊本的纸张与中国相似，只是纸质较为粗糙，呈偏乳黄色。

然而，直到江户初期还是以写本为书籍主要传播形态的日本，纸张主要还是为了适应毛笔书写而设计的。奈良时代主要使用黄麻纸，而这种麻纸卷轴年代久了，天头地脚一般会干燥开裂，呈现出一种毛边锯齿状（图2-3）。这也是我们判断麻纸钞本是否经过后人改装的一个重要标准。因为如果是重裱本的话，一般会将已缺损的天头地脚切去，以求卷轴的美观。另外，由于奈良以后的文人很少使用麻纸，因此我们基本上还可以将日人所书写的麻纸卷轴归为奈良写卷。不过，也有一部分特制的楮纸与黄麻纸极为相似，用目测很难判别。有一批过去一直被认为是用麻纸写成的奈良写经，直到最近，经过纤维鉴定才发现其使用的原来是楮纸，其断代需要推后。因此，在鉴别纸张种类之时，我们最好带上便携的小型电子显微镜，首先对纸张纤维进行一个粗略的确认，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的目测与感觉。

图2-3 日本斯道文库藏奈良写本《大智度论》，本文书于黄麻纸之上，天头地脚均呈毛边锯齿状，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卷轴的原始形态及递变过程

进入平安时代以后，为了满足日渐增长的国家用纸之需要，平城天皇（774-824，在位806—809）在京都设立了专门造纸的纸屋院。除纸屋院之外，美浓、伊势、三河等许多地区也相继开设了造纸作坊。据日本学者统计，当时设有官立造纸作坊的地区竟不下于四十所。由此可见平安造纸业之繁盛。这一时期的日本文人所爱用的纸张，主要有斐纸、楮纸、檀纸、熟纸、三桠纸、雁楮混合纸等，但不再使用麻纸。因此，如果见到使用麻纸且抄写于这一时期的卷轴，我们基本上可以判定其为从中国带来的唐钞本。

奈良平安时期的纸张品种繁多，还出现了各种用金、银、云母等印有花纹模样的装饰纸、色彩绚丽的彩笺等特殊纸张（图2-4）。不过，这一时期纸张的主要原料还是雁皮与楮。由于楮可以人工栽培，而雁皮只有野生，因此以雁皮为主要原料的斐纸又较为昂贵。斐纸光泽透明，不易渗墨，又适合两面书写，尤受中世贵族文人喜爱。其中，为了配合当时流行的蝴蝶装（帖装），镰仓末期又发明了一种高档的斐纸，被时人称为“鸟子（鸡卵）纸”。这种纸张的颜色与鸡蛋壳的颜色极为接近，比一般的斐纸更厚，不容易撕破，既适宜帖装又可线装成册。不过，斐纸也有一些缺点，就是纸面上碎细的纹路杂多，只宜书写小字，不宜用来书写大字或进行书法创作。因此，平安书家们的书法卷轴，使用的大都还是楮纸或雁楮混合纸。要之，纸型的鉴定是我们判断古钞卷形态的最为可靠的指标之一，如金泽文库旧藏《文选集注》，根据宍仓佐敏的鉴定，其使用的就是典型的平安镰仓时期的日本古楮纸(4)，这也就完全排除了其为唐钞本的可能性了。

图2-4 日本正仓院藏庆云四年（707）写本王勃《诗序》，卷轴由白、茶、黄、褐、赤、绿、青、灰等三十张麻纸彩笺装裱而成

另外，日本古代文人所使用的毛笔也与其他国家地区稍有不同。早期中国的毛笔大多为兔毛笔，此后多为羊毛、鼠毛等笔。但日本由于缺少中国制笔所常用的兔、狸、羊、鼠等须毛原材料，因此除了少数的宫中贵族、书法名家以外，这类毛笔在日本古代并不常用。日本造笔的主要原料为鹿毛，再视笔之用途混杂以其他动物的须毛。因为鹿的体积比较大，产毛多，平安中后期（文化美术史一般称之为藤原时代，即遣唐使废除之后由藤原家掌权时期）在奈良春日野又放养了大批野鹿，禁止屠杀，从而保证了造笔原料的来源。

除了原料之外，日本古代的制笔方法也比较特别。从正仓院现存的古代毛笔来看，当时一般是用和纸先将芯毛卷成一束，再在此上铺上须毛用和纸卷成圆锥状。如此反复数次，卷成笔头，最后将其装入竹管，配上笔套。这种笔一般被称作为“雀头笔”或“椎实笔”（图2-5），(5)其笔锋细尖坚韧，最适合书写经卷小字。日本古钞本之所以字体刚健有力，笔画细致清晰，墨色均匀分明，与文人经师写卷时所用的这种笔不无关联。其所呈现的锋锐笔势，是后人很难模仿出来的。

图2-5 日本正仓院中仓所藏三种奈良古笔

另外，据《日本书纪》所记，日本独立生产纸墨始于日本推古天皇十八年（隋大业六年·610），此前的纸墨主要从朝鲜半岛输入。此后，《大宝令》规定中务省图书寮设造墨手四名，《延喜式》规定每年图书寮造墨四百铤，不足部分由大宰府等地的造墨作坊贡入。平安时期的墨均为官给，制造材料为松烟和胶，墨铤大致成船状，因此当时又有以墨几船的计量法。据《正仓院文书》记载，写经处每次书写之后所残留的墨头必须交还，绝不允许私自带出寮外。由此可见，日本奈良平安时期的墨是极为贵重的。由于生产数量少，品质得到了充分的保障，书写凝固之后不易为水滴渗透。也正因如此，奈良平安旧钞本虽历经时代风雨，至今大多能够保持墨色乌黑、厚重圆润、雅香扑鼻。

平安前期的古墨到中世以后就极为罕见，即使是藤原时代以后的藤代墨、武佐墨，到江户时代也已经被视为绝世珍品，价值连城。以营利为目的的作伪者，是不大可能用这种珍贵的古墨来制造伪卷。因此，对墨色、墨香的判断，也是我们在鉴定日本旧钞本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