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注释
【1】śirṣa piḍeṃti
从字形上判断,第二个字母由于上半部分并没有封口而近似于rga。然而,从词义上推断,这里读为śirṣa更佳。第二个字母上半部分左侧弧线的缺损或许是由于墨迹的磨损,参考本文书背面第四行trevarṣaǵa中的“rṣa”(见下图),除了左上端的弧线闭合外,字形与此字母大体一致。Śirṣa和梵语śīrṣa同源,意为“头颅”。
Piḍeṃti可能与梵语词根同源,本义为挤压、伤害,引申为磕头致敬的动作,参见Böhtlingk与Roth所编德梵辞典中词条引用《诃利世系》的例句:“mātuśca śirasā pādau nipīḍya”(Hari V 4776)。[9]
另外,编号为KI133的文书第一行的词组“śirṣa poḍeṃti”可能与本文书中的词组“śirṣa piḍeṃti”为同样的寒暄语,布洛根据KI的转写“śirṣa poḍeṃti”而将此词组译为“挠头”[10],实际上,KI133的语境与此文书非常相似,都是信件开头,很可能“po”为转写方面的讹误,KI133中也应为“śirṣa piḍeṃti”(磕头)。由于IDP(国际敦煌项目)没有收录KI133的照片,我们无从切实得知KI133的转写是否正确。
【2】rayāna
字母“ya”之下表示长音ā的一撇拉得较长,易与字母“kra”相混淆,但根据文意,这里显然为rayāna,即raya的复数属格,“众王中的”。
【3】śakra
参照上一个注释,虽然字母“kra”与“yā”较为相似,但由于此件文书中表示辅音群中后辅音r的一撇在尾端会向下一勾,此字母即为典型,因此,可判断这个字母为“kra”。
Śakra意为帝释天,即印度教与佛教之中因陀罗神(Indra)的别号。除这件文书外,尼雅出土的佉卢文文书中只有KI511提到因陀罗即帝释天这位印度文化中重要神祇,并且,这件文书世俗色彩浓厚,而KI511则是浴佛仪式使用的祷文。[11]可以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尼雅世俗文书中发现提及“因陀罗”这一重要神祇。
因陀罗作为众王之王,并且与“帝释天”之名混用,常见于佛教、印度教文献,参见如《杂阿含经》第20卷:“尔时,帝释说偈答言:‘我实于一切,世间大小王,及四护世王,三十三天众,最为其尊王,故悉来恭敬’。”[12]又如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也经常提起因陀罗众神之王的身份以及他“帝释天”的别称,如《初篇》第65章20颂“众神之主天帝释”[13],《斡旋篇》第9章7颂也直接将帝释天与因陀罗等同。[14]
由于,一方面,尼雅出土过佛教文献如《解脱戒》(KI510)等,世俗文书中也常提及僧人及僧团;另一方面,尼雅也有《摩诃婆罗多》残片(KI523)出土,世俗文书中亦数次出现“婆罗门”等衔(如KI554),因此这一段寒暄语的宗教色彩不易判定。但是无论其宗教意味为何,这一段寒暄语都体现了作者对印度教以及佛教文化的高度熟悉。
【4】prāhamu
根据上下文,此词疑为“prāmuha”之讹误,prāmuha与梵语pramukha同源,意为“第一”“最上”。
【5】śiras̱a
第一个字母有涂改的痕迹,因此难以辨认,从字形上,略近于“ki”。但根据文意,可以确定此处应为śiras̱a,即“头”“首”之意,参考尼雅佉卢文文书KI89、KI97、KI341、KI541,可知“evaṃ ca śiras̱a viñaeyāmi”为佉卢文尺牍的套语,意为“我顿首通知如此”。
【6】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ti vaṃti
这句话存在的疑问较多。笔者认为有两种可能的读法,然而一种从语法角度看存在问题,另一种从转写角度看存在问题,均未臻于完善。
单独从字形角度来看,此处应为“yomahipitareiśaahaṃtitaṃti”,由于ahaṃ以及titaṃti是佉卢文文书词频很高的词汇,因而断句为“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 titaṃti”,然而此种读法在语法上有不可忽视的问题:动词titaṃti是第三人称复数,它要求的主语也应是复数,尼雅所使用的犍陀罗语复数基本不区分主格宾格,那么pitare很可能是这个动词的主语,而ahaṃ与梵语ahaṃ同源,为第一人称单数主格,在佉卢文文书中未见有作为其他格出现的情况[15],因此,若如此断句,此处的ahaṃ就必为主格或者属格,这种语法形式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这种读法意为“这是我的父母于此带给我的”。
又或者,此处可读为“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ti vaṃti”。“Ahaṃti”与梵语词根ah同源,词根ah在古典梵语中变化形式不完全,在尼雅出土的佉卢文文书中却似乎被纳入了-ati的变位的体系,如KI345中的“ahati”。Ahaṃti是第三人称现在时陈述语气复数,意为“他们说”。整句句意为“这是我的父母于此告知的”。这种读法的问题是,虽然佉卢文文书中“taṃ”“vaṃ”两个字母的字形比较容易混淆,但此件文书字迹清晰,确实可知,根据这个书吏的笔迹,此处字形更接近“taṃti”。另外,介词vaṃti前多接属格名词[16],和此处语境不符。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林苏正是供给长黎贝耶之子[17],但可惜的是,这个事实并未帮助笔者成功理解这句话的句意。这份文书中人物(提及名字者多达10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以及上下级关系还待发掘,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件文书的内容。
为照顾上下文,此处暂读为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ti vaṃti。
【7】tatuṭa
这三个字母殊为难解,暂时未有一种解释可以在字形上和字义上均达到完善。
第一个“ta”易于确认,第二个字母从字形判断或许第一个辅音是“t”,底下的元音并不清晰,或许为“u”,但由于字迹断续,也有可能是一个复辅音的一部分,最后一个字母从字形上来看,非常接近于“a”。
从字义上来看,这里应是某种物品,那么在常见的名词中,唯有ta rotaṃ(茜草)或者tanua(所有物)在字形上较为接近,但是对比此件文书中其他“nu”,如背面第三行“punu”的“nu”(见下图),可知这种释读较为牵强。
还有一种可能,即此处存在连声(saṃdhi)或复合词(可能为属格依主释“tatpuruṣa”[18])现象。并且,由于这个词位于第一行最后,空间有限,有可能导致“ṭa”略微变形,写得较接近“a”。因此,这里可读为tatuṭa,即tat uṭa。这种释读在语法和字形上都略牵强,只根据下文“sakiyena puraṭha puraneya jaṃna janati uṭa 1 paṃcavarṣaǵa”,推断此处此词很可能与骆驼有关,暂定为tatuṭa。
【8】tayā
根据布洛,tayā是尼雅犍陀罗语中的第三人称代词阴性单数属格形式(梵语tasyāḥ)[19],但实际上这种形式极为鲜见,只有KI383中的“tayā dhitu puṅǵebha 1”一例。此词在本文书中出现过两次,后面都接kulaśukra,并且语境前后未必有对应的阴性名词,因此在这里很可能并非第三人称代词的阴性单数属格。但其具体含义无法断定,或许为某种形式的代词。
【9】kulaśukra
根据第四句“kulaśukra trevarṣaǵa uṭa 1 nitaṃti”,kulaśukra做主语时所用的动词形式是复数,可知kulaśukra并非一人。这个词可拆为kula-śukra,或许与梵语kula(家族)、śukra(纯洁)两个词同源,表示一个姓氏为śukra的家族(现在印度尚有“Shukla”这个姓氏,śukla为śukra的后期形式[20])。Śukra含义较丰富,有“纯洁”“光耀”“金星”等义,本文译为“光氏”主要是为了与犍陀罗语词源的人名意译这一原则保持统一,这个词汇作为姓氏的具体含义难以直译。
另外,梵语的kula在尼雅所出佉卢文文书中还有一个同源词,写作khula,表示牧群、兽群。布洛也注意到,kula在印度俗语(Prakrit)以及巴利文中的同源词均仍为kula,khula的变化十分特殊。[21]尼雅出土的数百件佉卢文文书中未曾出现kula的形式,但是大犍陀罗地区出土的佉卢文佛教文书却存在kula这个词,例如在邵瑞琪教授释读的犍陀罗语佉卢文Anavatapta-gāthā中,这个词意为“家族”[22]。或许kula-śukra这一词汇正体现了梵语的直接影响;抑或梵语的“kula”在尼雅使用的犍陀罗语中一分为二,khula专指牧群,而kula专指家族,具体为哪种情况还要待更多出土资料印证。
【10】puraneya
此处“pu”字母的写法比较特殊,文书中出现6次“pu”,其中5次表示元音“u”的标志都是在字母底端的圆圈。这种特殊的“pu”写法也见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佉卢文文书,见段晴教授《佉卢字符表》(见下图)[23]。
【11】viriniyaya
这一组字母的转写与翻译均无法确定。最后两个字母的字形非常少见,暂将后两个字母的读法定为“yaya”,但参考同一件文书中ya的字符,如第二行中的“ya”(见下图),可以发现明显不同,这样字形的字母也未见于A. Glass总结的佉卢文字形研究中[24];虽然根据注释【8】以及注释【11】可知这件文书中同一个字母常有多种写法,但这样的“ya”实属少见。
此词的含义也因此难以确定,根据这件文书的叙事结构,这里很可能是一个动词的独立式。因此暂将此词读为(卖出)的独立式,即vikriniyaya的讹误或者音变。根据布洛,辅音组“kr”在尼雅出土佉卢文文书使用的犍陀罗语中十分稳定[25],因此不能断然确定此词是vikriniyaya的变体,或许有更好的读法。
【12】ayita
一般来说,佉卢文文书中表示元音“i”的一竖是上下贯穿的,这里却似乎上下分离,但这件文书中没有其他的“yi”可供参考,因此这个字母暂定读为“yi”。Ayita为过去分词,与梵语词根ā-i同源,意为“他(她)来了”。
【13】trita
这个词可能是triti的讹误,在佉卢文文书中,书写者遗漏了“i”元音标志的情况为数不少[26]。triti与梵语tṛtīya同源,即“第三次”。
【14】putǵebha
本文书中有大量修饰骆驼的形容词。关于佉卢文中骆驼种类名词的总结,可参考皮建军硕士论文《精绝社会中的骆驼——基于尼雅出土佉卢文书》[27]。依此论文,本文将vyāla译为“野”,akratsa译为“未驯化”,而putǵebha暂未见合适的译解,暂留为原文。
【15】achinita
这个词为过去分词形式,词根与梵语ā-cchid同源,意为“从……带走”“侵吞”。
【16】dhiḍu
第二个字母值得注意,参考同一文书中的“ḍa”的写法(见下图),仅从字形角度考虑,第二个字母确实应读为“ḍu”,但从字义角度考虑,这个字母显然应为“du”,因为这个词应为dhidu(女儿),与梵语duhitṛ同源。一般来说,尼雅所出佉卢文文书中齿音组与卷舌音组相混淆的情况较为少见,比如在KI的六七百件文书中,均没有dhidu写成dhiḍu的情况,这里的“ḍ”可能是由于被省略ṛ的影响而形成的,阿富汗出土的犍陀罗语佉卢文佛教文书中也有类似的音变现象,如《杂阿含经》中,paṭikula与梵语pratikūla同源[28],Anavatapta‐gāthā中也有齿音受到前面r的影响而变为卷舌音的例子[29],均是由于前一音节中原有的r的影响而由齿音变为卷舌音。又如常见于犍陀罗语佉卢文文书中“rth”变为“ṭh”的现象[30],或者流音与卷舌音组互换的现象[31],这些齿音到卷舌音的变化均与r有关。
【17】ñanena
这里两个“n”字母的写法与该文书中其他处“n”的写法均不一致,两个“n”上方均有一个小圈。文书中其他的“n”都十分标准,例如同一行的“na”(见下图),上方均非小圆圈,而是几道小的弯曲。由于资料不足,难以判断写作者这里的“n”的处理是否有特殊的意图。
“tena kaṃraṃna bhaṭaraǵana mahadvana vistirna divya ñanena ciṃtitavo”(因此,请主人、高官用神圣的智识来考虑)是佉卢文尺牍的套语,类似的句式见于KI247、KI288、KI585,但均略有不同。
【18】kaśa
根据KI460,可知在某些语境“kaśa”是“aṃna”(粮食)的修饰词,具体含义不详。于此处应是thavaṃnaǵa的修饰词。或与梵语kāśa同源,是一种可用于编织的草(迦舍草),但并不确定。
关于“thavaṃnaǵa”译为“平纹罽”,参见段晴教授对尼雅佉卢文文书中织物的讨论。[32]
【19】hastana
由于空间不够,这几个字母的间距较小,因此作者将“sta”表示“t”的一横延伸到前面的字母ha之上,并非“ha”本身有横穿的一横,因此此处读为“hastana”(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