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结语
这件文书语言上极具特点。
首先,文书中保留了大量长音ā。此件文书中的第一人称单数陈述语气现在时动词多以“-āmi”形式结尾(viñaeyāmi、tenāmi),复数属格使用了“-āna”格尾(rayāna)等。而犍陀罗语的一大语音特点即长短音同化[33],例如,本次释读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所藏近40件文书中只有本件和另外一件多次出现长音ā。[34]
再如,通过语义可知,śiras̱a这个词的形式为单数具格,格尾为“-a”。参考梵语“śiras”的单数具格为“śirasā”,而尼雅佉卢文文书中的单数具格,无论尾音为何,格尾通常均按“-ena”处理。[35]可以得知这里的śiras̱a一词的变格也不是非常标准的尼雅佉卢文文书使用的犍陀罗语变格,而更接近于梵语变格。
这几处拼写都体现了梵语的影响。
而另一方面,在叙述纠纷详情时,文书使用的语言梵语痕迹则较浅。
例如,动词方面,文书后半部分,书写者连用5次“as̱i”,as̱i是词根as的未完成时第三人称单数,在这件文书中用在陈述语气动词(aniti)、被动分词(giḍaǵa)、独立式(giḍaya)、必要分词(nidavo)后表示过去,这种用法,参考佛教混合梵语中的类似现象[36],证明了其中古印度语(MIA)特征。
又如,名词变格方面,同样是复数属格,第一行的寒暄语有“rayāna”这个词,格尾“-āna”,更接近于梵语;而最后一行陈述纠纷时所用的复数属格名词则是“hastana”形式,格尾“-ana”;同样是单数具格,“saki”与梵语“sakin”同源,梵语中它的单数具格应为“sakinā”,本文书中此词的形式为“sakiyena”;而上文提到的“śiras”一词的单数具格形式则接近于梵语形态的“śirasā”。
可见,这件文书中一部分语言受到梵语的强烈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套语、寒暄语中,而文书后半部分较为口语化。或许寒暄语体现的是某种梵语公文传统的传承,而后半部分更多地体现了尼雅使用的犍陀罗语的真实特征。犍陀罗语佛教文书的梵语化现象(sanskritization)已经得到比较充分的研究(即“形态学以及语法方面主体上具有犍陀罗语特征,但是在特定词汇的拼写方面有着接近梵语的特征”的现象)[37]。犍陀罗语世俗文书中部分用语特别是套语、寒暄语存在的语言现象或许也可借用这个词汇来描述。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文书出现三次“kula”(家族)这一词汇,如前文已指出,根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这个词汇在目前尼雅发掘的佉卢文文书中应是第一次出现。
古代鄯善的社会结构特别是当时的血缘关系与地缘关系,一直是一个广受关注的问题。比如,kilme这个涉及血缘和地缘两方面的词汇已有多篇论文加以讨论,最早有布洛[38]、F. W. Thomas[39]对于kilme一词词源的探讨和释义,根据布洛的观点,kilme的词源应为吐火罗语,是“分封给王国贵族的采邑或者庄园”[40]。近有Padwa的博士论文,他认为kilme指通过婚姻关系联系在一起的一个族群[41]。前年,段晴教授在其著作中也对kilme对译“封地”进行了论证[42]。综合这些论文,我们知道,kilme及其形容词kilmeci的本义还是更偏重地缘一层的关系,而非血缘或是婚姻关系。如此一来,kula一词的发现便补充了古鄯善的一个重要概念,即血缘关系的直接体现——家族。
从本文书可知,Kulaśukra在经济上可被视为一个整体,他们或许共同拥有财产;另外,这件文书屡屡提及“parva-”(山区),可能这个家族在地缘上与山区有着密切的联系。希望这件佉卢文文书的发表能推动对此问题更深入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