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忍明京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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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闹淮安

“喵——”一声野猫叫,打破了权一横的思绪,他瞳孔忽缩,眼前往事渐渐淡成了漫天繁星。

孤月高悬,淮安城外,一个小小客栈的后院,长着一棵硕大的老槐树。

老槐树的粗壮树杈上,正坐着一个红袍男子,他眉头紧锁,望着天上月亮,一只狸花野猫从他身下匆匆经过。

“你以后不要跟我一样,做个刽子手打一辈子光棍……唉,爹爹,到最后,我竟然还是做了您的老本行。痛快砍头,怎么也比当那群太监的走狗舒服些啊!”

权一横坐立于枝头,喃喃叹息道。

身后,左门鸢早已在客栈睡熟,而他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也唯有此时,他才能出来对着皓月吐露自己的心思。

明月可解我思乡的愁绪?权一横皱眉,一轮明月倒影在漆黑的眼眸中。

这浓浓乡愁,不知来源于何处,许是那白天的时候对左门鸢提了个开头,许是那一路的境遇让自己恍惚无措。无论如何,他虽然生在中原长在京城,但权一横自幼便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他并不知道生父的样貌,也并不知道故居的位置,但他心中隐隐有个盼望,有朝一日,我定要回到那遥远的朝鲜,看看家乡的模样,尝尝传说中的年糕。

翌日,天光大白,初秋的风略带凛冽,远处青山巍峨,朝霞初露边角,一只苍鹰从城楼上空呼啸而出。

人间的血与泪,苍鹰的孤与胆,共同唤醒了这百年府地——淮安府。

权左二人趴在城楼一侧的苍天大树上,他们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触碰到了这个淮安府的边角。

高大城门下是一队兵丁,三个锦衣卫也站在城门口,检查着进出府人的身份。

锦衣卫一身笔挺青黑飞鱼服,鹰一样审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还不时抬头四出环顾。

那鹰一般的眼睛瞥过权左二人所在的苍天巨木,左门鸢一时毛骨悚然。

淮安府的守城居然这样严备,是发生何事了吗?

左门鸢一个翻身,跳下巨木。权一横紧随其后,也跳下来。

左门鸢整理了一下黑袍,在进出淮安府的大路上寻了个路人,问道:“这位大叔,这淮安府的守备怎么增加了不少,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外地人自然不知道,顺天府前些日子,逃出了几个功夫了得的死囚,锦衣卫在淮安一带仔细盘查准备抓捕呢!”路人回答道。

左门鸢听闻,双眉紧皱,他深知自己便是路人口中的死囚,前些日在淮安城外荒山之中,追兵和锦衣卫于鬼鸠帮山寨下闹得天翻地覆,其中必定与自己有关,毕竟江湖中人从京城劫了刑场,还跟官家刀兵相见,那定是不小的新闻,鬼鸠帮和自己的名号也定是被淮安城中的百姓念叨。

只是这名号,也令左权二人进入淮安府,变得更加困难了。

左门鸢正低头思索,忽的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随着马蹄声而来的还有一阵桃花香。

马蹄声随着一声清脆鞭响,整齐停下,只见那是一辆宝马香车,正停在城门外不远的官道上,香车两侧仆役成群,上面定是坐着一个大人物。

“权大哥,我们上前看看,闻着迷人的桃花香,说不定是哪家的官宦小姐。”左门鸢仗着自己身子轻,一个轻身跃上树梢,三跳两跳便到了宝马香车正上方的树枝上。

爬墙上树,便是被妙海师父训练出的无奈本领,没成想这偷懒的功夫,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权一横摇了摇头,真是少年心性,只能随他一同跳上香车上方树杈。

只听见香车中,果真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我爹爹是当朝二品大员,我过个城门怎么还要被那些锦衣卫随意检查?我一个女儿家多有羞涩,嬷嬷,你下去跟他们说说!”车内似有推搡的声音。

原来是个娇羞的千金大小姐,左门鸢瞥头粲笑。

又听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规劝道:“小姐,那些锦衣卫可不管几品大员,就是一品侯爷来,他们也搜查得!”

“那可怎么办,我自幼呆在深闺,哪里见过这些野蛮汉子!”小姐声音带着哭腔。

“小姐莫要惊慌,他们只不过查看车内有没藏有逃犯,坏不了小姐清誉!”老妇人苦口婆心劝诫。

一旁丫鬟也附和道:“往后小姐还是要见大场面的人,这点零星风雨,怎么就不能经历呢?”

“你懂什么!”那千金小姐哭着呵斥道,那丫鬟只能讪讪地讨扰,“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小姐不发话,这香车便尴尬地停在路边,惹得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树杈上的左门鸢微微一笑,计上心头,侧身对权一横说道:“来了!”

“什么来了?”权一横微微皱眉。这少年又想出什么鬼主意?

“机会来了!”左门鸢神秘一笑。

“哼,你能有什么好主意!”权一横撇了撇嘴。

左门鸢跃下树,此时一个香车护卫因香车停滞,便也停下休整放风,口中嗔怪道:“我家小姐又耍威风哩!”

日头偏西,光线渐渐毒辣,侍卫舌焦口燥,因香车停滞,荒郊野外也讨不到水喝,忽见枝头上似乎有个青果子,想着摘下这果子解解渴。

“快,权大哥,你照着那侍卫的风池穴大力灌下去,把他打晕!”左门鸢焦急的说道。

“好端端的你要打他作甚?”权一横疑惑的反问。

“哎呀来不及了,你就听我的吧!”左门鸢推了推权一横说道。

只见侍卫手刚要触碰那果子,后脑嗡的一声,被一股大力击倒在地。

权一横从一侧跳了出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难不成你还能假扮护卫?那些锦衣卫什么伎俩没见过,车队每个人都是要找熟人给做担保的。”

权一横心道,这护卫也真是时运不济,只不过口焦舌燥,想吃个果子,便被击晕,只盼他过这一难后,能时来运转。

“成大事者,不拘细节。我自有我的办法!”左门鸢说着,拖着护卫靠近香车。

权一横越发不解这左门鸢脑中所想,打晕别人护卫,还主动上前,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但见左门鸢仿佛一切计谋都在他心中安排妥当。

香车附近还有两个护卫,一路车马劳顿,都是疲惫不安。

左门鸢忽的趴在权一横耳边,“权大哥,这还有两个,快!帮我打晕他们!”

权一横更加疑惑,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个转身,如闪电般出现在两个护卫身前,只一瞬,用手刀切了这两个护卫后脖的风池穴。

两个护卫一声没吭,软绵绵倒了下去。

“干的漂亮,权大哥!”左门鸢笑道。

权一横冷哼一声,他倒要看看这混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左门鸢趁着香车一侧没有了护卫,把头一个打晕的护卫绑到了香车的底上。

不一会儿,两个被权一横打晕的护卫醒转,相互纳闷,把被打晕之事上报小姐。

天色将晚,小姐心中害怕,恐有歹人作祟,只好快些进入淮安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左门鸢远远目送着香车。

“这是何意?”权一横疑惑地问道。

“权大哥,你说这些锦衣卫通晓所有藏人的伎俩,我们便将计就计。我把那护卫藏在香车车底,定会被锦衣卫找到。到时候,这小姐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左门鸢望向权一横,似乎胜券在握。

“你诬陷这千金小姐,又有何用?”权一横问道。

“何用?这小姐本就扭捏,又嚣张跋扈习惯了,锦衣卫不放过任何嫌犯,况且现在又是戒严之态,定会想把这小姐带回锦衣卫指挥司审问!”

权一横越听越奇,左门鸢的计谋竟是环环相扣。

“这小姐是二品大员的女儿,怎会被轻易带去审问?而且我见她家的汗血宝马,不似文官家中会有的,倒像是匈奴马。只有去匈奴作战过的武将,才会所得。所以我猜她父亲是个武将。”左门鸢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只老鸦从树丛中钻出,天色暗沉,已经黄昏了。

此时他伸出小指掏掏耳道,接着满怀自信的说道:“到时候,这小姐父亲的兵马定会与这些锦衣卫起冲突。我们趁着夜色,趁着混乱,进城即可!”

权一横听罢深吸一口气,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番左门鸢,此刻只庆幸没砍掉这小子的脑袋,这颗人头果然与他人的不同,不仅计谋颇多,而且气魄非凡,敢想敢做。要是真砍了去,竟觉得有些可惜!

少倾,果如左门鸢所料,那锦衣卫从香车下搜查出了那个护卫。

那小姐气的脸色煞白,百口莫辩。锦衣卫也不跟她多闲话,就要把她收押再做审问。

“你在官道停泊多时我已觉得古怪,又从你车下找到这个人。你说是你护卫,怎么会被捆绑在车下?小姐你随我们回去一趟,仔细调查一二!”

锦衣卫一身青黑官服,除了大明圣上,把谁放在眼里过?一品大员的家,东厂锦衣卫们可抄过不少!

“家父便是这淮安城的李总兵,你有什么问题跟他说吧!放我们过去!”那小姐怒斥道。

锦衣卫不屑的冷哼一声,对月拱手道:“锦衣夜行,百官绕道!我们可不管什么李总兵赵总兵的,只听圣上的命令!”

小姐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此时,府中李总兵带人马前来,原来有兵丁认得这小姐,早就去城中通风报信了。

小姐见父亲前来,眼泪止不住流,一下扑到了父亲怀中。

李总兵见柔弱的女儿哭成了个泪人,心疼不已,但锦衣卫也不是善茬,只好强忍心中怒火。

“总兵大人。”锦衣卫拱手道。

“赶快放了我女儿!”

“恐怕不行。”

“你……!”李总兵气的脸色铁青。

城门口因李小姐一事,耽误了检查,天色已晚,四处人满为患,怨声载道。

锦衣卫冲着拥挤的人群喊道:“关城门,大家都离开吧!”

商贩急着入城贩货,病患急着入城就医,皆是满头大汗,哭闹震天。

“别搡了,有人摔倒了!”这时不知谁在人群中大喊一句。人群随着声音霎时沸腾,齐向城门涌去。

城门口兵丁再多不过二十人余,哪能抵御拥挤人潮,权左二人混在人潮中,相视而笑,趁着夜色,跟着一起挤了进去!

“权大哥,快!往里挤!”左门鸢使了个眼色低声喊道。

权一横皱着眉,没有理会,但身子却不自然的又添一份力气。

一壮一瘦,一红一黑,就这么溜进了淮安府。

入淮安府后,左权二人直奔铁匠铺,权一横买了把便宜的砍刀,左门鸢也弄了一把。

“你又不会武功,你买这兵刃作甚?”权一横疑惑道。

“嘿嘿,就算不会武功,也买把兵刃壮壮胆量,毕竟不能总让你当‘左门鸢’不是?”左门鸢回答道。

时间紧迫,权一横不再言语,二人便直奔关押聂烛的指挥使司天牢。

已是深夜,指挥使司外火把攒动,从远处便能看见指挥使司的火光,如一条火龙般排开,闪烁不定。

指挥使司外侧按照火把数,粗略估计有三十余人,墙高五丈,上设箭楼。

权一横压低在府地找的草帽,轻声道:“三十人站岗是逐一轮班的,每人大概一个半时辰,预备人选至少六十人。”

左门鸢低声应道。心想,若要进去,真可谓难于登天。

权一横又道:“规定虽然是这样定的,但是锦衣卫里也有腐败,尤其是京城之外的驻所,最喜欺负新人。这六十人轮班站岗,新人与老人交织,老人推脱不来,新人便要站三个时辰!”

左门鸢听着,心道原来如此,只是疑惑权一横为何如此清楚他们的规定?

“夜风大,多寒凉。距离主宅的位置暖和,远离主宅便寒凉。那些暖和的位置大多被老人占据。新人都是在边角的。我们只需去这高墙的边角,那里是守卫最薄弱处!”

说罢,权一横施展轻功,来到高墙的边缘,左门鸢也咬着牙关攀爬了上来。

这里朔风阵阵,吹的枝丫乱晃。只见一个锦衣卫站在最边缘,身侧是火把都压不住的黑暗。

他笔直着身体,身体却因为寒冷不住地颤抖。

他手中的火把已经烧到了末尾,火光时隐时灭。

权一横从高墙上一跃而起,直朝着那锦衣卫飞去,回折钢刀,手持刀柄。

那锦衣卫见权一横,两眼圆睁,还未开口,便被权一横一刀柄砍中了后脖,昏死过去。

那锦衣卫手中火把还未落地,便被左门鸢接在手里。

远处照应的锦衣卫看见火光闪烁,想是那新人站的太久,困乏了,摔倒了,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巧就巧在那本应三个时辰时就来的锦衣卫老兵,此时正好来接替了。

“我来晚了,甲龙!怎么样,这寒风可还凉快?哈哈……”从黑暗的墙一侧传来一个声音。

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橘光,来人提着一个灯笼。

这人影慢悠悠的,刚过转角,突然看见权左二人,和已经昏倒在地的甲龙。

“来的不晚,很是时候!”权一横冷冷道。

一拳直奔那人面门,谁知那人脚下轻快,一躲躲开了。

“你们是什么人?”他拔出腰间的绣春刀。

他话音刚落,权一横抬手抽刀,抹了他的脖子。

一道血线中慢慢渗出鲜血,那人紧紧捂住脖子,口中咯咯两声,也流出了鲜血。

紧接着,倒下,再也没起来。

“哼,杀你的人!”权一横收刀,在血袍上抹了抹。

“我最恨这种欺负新人的狗东西!”权一横瞥了瞥。“仗势欺人,死不足惜!”

左门鸢心中奇怪,权大哥怎的忽然动了杀心?若是赶巧换班之人再多两三个,他俩必定暴露。

“没什么,老人欺负新人,不都那样嘛……”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接着又说:“穿上这二人的飞鱼服,你我伪装成锦衣卫,再进这指挥使司天牢!”

“好!”

二人躲在角落,迅速换好了衣服,身着这两件飞鱼服,权一横稍显紧绷,左门鸢却略显宽大。

二人来到天牢正门,四个守卫仿佛门神一般,四只火把在正门照的恍若白昼。

左门鸢见四个门神没有反应,就要推门进去。

谁想,一把被一个锦衣卫钳住了右手手臂。左门鸢大惊,却心知此时万万不可露出慌乱神情,于是说道:“我们已经值过夜了,该轮到我们休息了,兄弟,让一下吧!”

“口令!”那锦衣卫瞪着左门鸢,声音不大却透着杀气。

左门鸢只觉得心像是掉入了冰窖,环顾四周,三十多个锦衣卫,个个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今日这口令,他怎可能回答得上来?恐怕性命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天边一只猫头鹰惨叫一声,落在高耸的屋檐上,张着血红的大嘴,不时扑棱着翅膀。

它是否闻到腥了呢——?

左门鸢左手摸刀,自己虽不会武功,拿个兵器招架两下也许还能多活一刻。

“九天血菩提。”权一横对那名锦衣卫说道。

“地府幽冥刀!”那名锦衣卫呼应道,“铮——”一声,刀回鞘。

左门鸢不可思议的望向权一横,难以察觉地咽了口口水。

怎么可能,权一横怎么可能知道暗号?

权一横肃穆着脸,手下使力,狠狠推了左门鸢一把。

左门鸢回过神,二人快步进入了指挥使司的天牢内。

司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假山被火光照的滚烫,四周估计有四十人左右。

这些人见权左二人进入,恍若未闻,如木雕石刻一般。

权左二人听着自己的靴子声,顺着鹅卵石的地面,走着。

后殿一片漆黑,仿佛吃人的地狱。

“往右。”左门鸢突然听到权一横细如蚊呐的声音。

只见右手边是条小路,路边荒草丛生,路都快长死了,似乎很久没人走过了。

左门鸢看了权一横一眼,那路尽头似乎是死路。见权一横坚持,二人便朝着右边小路走去。

这里荒凉,锦衣卫少了很多。山石如鬼魅一般,野草疯长。

黑月高悬,一股陈年的血腥味道不知从何处飘来。

“沿着这条小路,尽头便是死牢,你的故友聂烛,应该在那里。”权一横说道。

左门鸢皱眉,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死牢所在,还有那暗号口令?”

权一横板着脸,说道:“我是刽子手,提死囚没十万也八千,大概死牢在司中何处,我还是知道的,别说废话了。劫死牢,过今夜还有命也未可知!”

左门鸢虽心中还有疑惑,但听权一横所说也有几分道理,便不好再问。

路的尽头,是一个佛堂,似乎已经废弃了,但佛体虽然斑驳,却没有灰尘。金漆掉了个干净,里面竟是红的。

“别乱动!”权一横对左门鸢呵斥道。

左门鸢急忙收回了想要触碰大佛的手。

只见权一横走到大佛身后,寻找起来,不一会,似乎找到了。

左门鸢上前一看,是一朵莲花。“没错,这个记号。这里果真是关押重要犯人所在。”

权一横用手用力按压那个莲纹,只见“轰隆——”一声巨响。

左门鸢身后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密室,左门鸢上前一步。

好险,差点掉下去!

权左二人进到密室,这里便是死牢了,四周一片漆黑,不见火光。

再往下走,是一张木桌,左门鸢从木桌上摸到油灯,点着。

火光瞬间充盈了死牢,所见却让权左二人大吃一惊!

只见视野范围内,到处都是红线,红线织织缠缠,每跟红线上又挂着一只金铃。

死牢中传来犯人呻吟的声音,慢慢越来越大,变的刺耳可怖。

怪不得进入死牢后没人值守,因为想要进去救任意一个死囚,便会触碰到红线,红线只要一被触碰,金铃大响!

这可如何是好?

“管那么多,等锦衣卫发现,我们已经逃了!”权一横说道,说罢一刀向红线砍去,红线顿时如天女散花般开裂。

左门鸢心道:快刀斩乱麻。虽然不是上策,但是时间不多,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便一刀一刀把红线割开,金铃一直在响,二人紧绷着神经,不知何时锦衣卫会突然出现!

牢房众多,却哪里都不见聂烛。突然,左门鸢不经意瞥了一眼新建的牢房。

“公子——!”牢房中人一声惊叫。

只见黑暗中,有一憔悴人影,满身污垢披头散发,正颤抖的抓着牢门柱,左门鸢听得此人声音,朝那阴暗角落望去,没想到此人正是聂烛!

“让你受苦了,聂叔叔!”左门鸢一剑砍断门上的大锁,忙上前把聂烛搀扶出来。

聂烛因为长期囚禁,身体虚弱站不住,左门鸢便把他背到背上。

“公子,你怎么来到这里的?”聂烛老泪纵横,用颤抖地双手摸左门鸢的脸颊。

“别问了,聂叔叔,这里不是好地方,我们出去再说话!”左门鸢声音哽咽,再见到故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往昔回到心头,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大仇何时得报!

此时,外面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

“快走!”权一横回头说道。紧接着,一袭红衣冲出了死牢。

左门鸢咬着牙,用力一蹬,也出了死牢。

只见死牢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锦衣卫,个个手持绣春刀,如看死人般看着左权聂三人。

屠虹刀法——!

权一横腾空而起,刀如蝶舞,衣如枫叶。

锦衣卫们变幻阵形,一个圆形包围了权一横,一时间十几把绣春刀同时刺向权一横。

权一横大呵一声,腾空,把刀插入屋檐,双脚站在群刀之上。

“快走!”权一横双目血红,对着左门鸢大吼一声。

左门鸢背着聂烛,虽是担心权一横,但是自己身携一个病人,稍有不慎,便会伤到聂烛。

左门鸢看准时机,如黑夜中一只黑鸟一般,爬上了房檐,从权一横身后逃了出去。

权一横也没恋战,又一刀砍去,杀了一个官爷,便如一只红鸟一样,飞出了指挥使司!

权一横落地,见左门鸢背着那年长的聂烛,踉踉跄跄的往前跑,没几步便追了上去。三人跌跌撞撞闪身进一个死胡同中,后面追兵见人找不到了。领帅便下令分路搜查。

却见此时,权一横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灰墙上点了三个点。

左门鸢与聂烛见状,皆是诧异,不解此中真意,但亡命时刻,不能多言。

三人躲在死胡同尽头的乱草中,只见一个锦衣卫来到巷口。

左门鸢心惊胆战,如果被发现……他假模假式的摸了摸腰间偷夹出来的绣春刀,给自己壮胆。

谁知,锦衣卫看到三点血痕,却匆匆离开了!

左门鸢松了口气,又把绣春刀放了回去。

权一横心虚地看了看左门鸢,左门鸢一语不发,似有心事。

生死大劫后,三人等锦衣卫全部散尽,走出了死巷子。

权一横见左门鸢一直背着聂烛,一直一语不发,不似平常活泼爱闹。便说道:“我来背吧!”

左门鸢摇了摇头,汗水滴到泥土之中。

“你这是怎了,姓左的臭小子?”权一横手心已经渗出汗水,这左门鸢与往日大为不同了。

“没什么,权大哥,还能见到故人,有些怅然而已!”左门鸢轻轻说道。

滴入泥土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聂烛心疼地拨开挡住左门鸢的发丝。想看看这个孩子的面容。

这么多年,这孩子越长越像他父亲了。

更深露重,街上已是宵禁,空荡荡一片只有沿河的酒家有些声响。

左权聂三人用河水把身上血渍清洗干净,又脱去了锦衣卫的官服和绣春刀,扔到了河里。几番寻觅后,来到一处酒家,店中空空荡荡,只有柜台前有一身着黄色马甲的伙计,正在低头算账。

算盘噼啪作响,在寂夜中格外清晰。

左门鸢满头大汗,装作情急,道:“店家,我们三人是来淮安府贩豆子的商贩,可怜我叔叔刚刚从马上摔了下来,能否借住在您这一宿?”

店二小冷哼一声,抬头看向他们三人。“商贩?莫不是淮安府内逃出的死囚吧?”

左权聂三人一听皆吃了一惊,左门鸢暗暗压住了权一横攥紧的拳头。道:“就别打趣我们了,我叔叔疼得厉害,快些让我入住!”

“不行,楼上满客了,快些离开!”这几日城内搜捕逃犯,深夜两个汉子背着一个赶来投宿,万一是逃犯,店小二可不要惹上麻烦?于是谎道没房间。

权一横听闻便要发作,却左门鸢一把拦住。“何苦与这种人在做计较?我们走吧!”

左门鸢向权一横使了个眼色,权一横心中纳闷,但也只好转身离开。

这混小子又安的什么心思?

只见前脚刚迈到店门前,突然,左门鸢惊恐的对着店门外作揖哀求道:“官爷官爷!我看见了,刚才就是有几个浑身是血的人钻进了这户酒家!”

聂烛伏在左门鸢背上,看到左门鸢对着空气连连作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的笑出了花来。

权一横见状,更是满脸惊慌,被左门鸢这么一说,还真以为是官兵追来,但当他跑出门外一看,竟然空无一物,心中更是千万个不解!

这酒家的小二一听,也跟着疑惑的往门外望去,但因在柜台之后,角度太偏,只能看见个门缝。那小二抻着脖子探望,心中略有惊恐,随即也对着大门喊道:“官爷官爷!别听那小子胡扯,我这店里亥时之后便没有任何来客啊!”

可左门鸢却叫得更响:“官爷,真的,我方才明明看见有人进了这家店铺,还带着刀,着实吓死人了!”

店小二一听,赶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想要与门外的“官爷”解释,正待这店小二跑到门口,左门鸢给门口的权一横使了个眼色,权一横接住眼色,却略有不解,左门鸢焦急的龇牙咧嘴,权一横才想起白日里打晕城门外那几个侍卫时,左门鸢也是同样的眼神。

“臭小子,又让我干这脏活儿!”权一横心里念叨着,随即抽出手刀,正待那小二左顾右盼没见到什么“官爷”,打算回头大骂左门鸢之时,后脖颈传来一股热风,两只豆眼立刻冒出了金星,脑袋一沉,便倒地昏去……

这一时间电光火石,权一横不屑的笑笑,倒也成了他与姓左那臭小子的默契!

“快些上去吧,权大哥聂叔叔!”左门鸢说道。

见二人上了楼,左门鸢小心翼翼把店小二藏在了酒柜里。

“这一下可比酒来劲多了,够你睡到明天中午了!”左门鸢对着酒柜戏谑道。

上了楼,见一个敞开门户的房间,三人便急冲冲入住了。

歇脚后,权一横才发现刚刚与那些锦衣卫打斗,伤了后背,被绣春刀划了一个一寸长的刀口,打斗时竟没感觉到。

左门鸢皱着眉看着权一横的伤口,又见聂烛身体虚弱,便出门给二人去医馆买药,权聂二人留在酒家,等待着左门鸢买药归来。

权一横对聂烛素未蒙面,又见左门鸢因见到聂烛多有伤感,便问起聂烛与左门鸢的关系。

“这位老先生,只听说您是左门鸢的故人,因何缘故被囚禁在死牢之中?”

聂烛哀叹一声,道:“我本是工部员外郎,一路升迁多受左公子的尊父提拔。”

哦?左门鸢原来是名门之后,权一横颇为震惊。

“左家世代为官,皆是忠贞报国之辈。可惜啊……”聂烛说道此处,似痛心疾首。

“怎么?”权一横问道,他心中疑惑,隐约觉得不安。

“左门鸢的父亲工部侍郎左须松被奸人所害,满门惨被诛杀!回想当年惨案,悲剧仿佛就在昨日发生。左家血流成河,京中哀嚎不断,砍头足足砍了三天有余!吾因自己与左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受到牵连,入了遥遥无期的死牢。因吾籍贯便是淮安人,去年秋分三司会审之后,才从京中转移至了淮安府。”

聂烛颤抖地闭上双眼,按住茶杯上的手把杯壁敲的叮咚作响。

工部侍郎左须松,权一横猛地一下子愣住了!

左家——!

他竟然是那个人的儿子!

权一横浑身一颤,失了方寸,“啪——”一声,把茶盏推翻在地,茶叶流了一地。

权一横惊厥地站起身,快步来到窗户前,平复心情!

聂烛被权一横反常的反应吓前住,凝视着权一横。

此人为何在自己提起左门鸢身世时有如此反常举动,令人摸不着头脑……

“阁下却是怎的了?”聂烛凝重地问道。

“伤口太痛,忍不了!”权一横长叹一口气。

却不知,心中前尘往事,悲痛难忍!

此时,门被推开,左门鸢提着药进来,看见屋内二人皆是诧异。

“二位怎的了,才几刻不见我,就想我了?”左门鸢外下药,边洗手边笑道。

“公子……”聂烛欲言又止,看了看权一横。

权一横不耐烦地倒在床上,挥手让左门鸢不要打扰自己睡觉。

的确,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左门鸢。左门鸢的血海深仇,他确也有份。

“权大哥,我偷的伤药,快些擦上吧!”左门鸢笑着拍了拍权一横后背。

权一横听罢,并不应答,只是转了个身,露出后背。

“权大哥怎么突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哈哈!”左门鸢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以为他不在时,聂烛与权一横发生了口角。

左门鸢见权一横还是没有反应,叹了口气道:“明日还不知如何出城呢!”

说罢,便分别用了药,吹了灯,速速歇息,为明日做准备。

夜深,权一横梦中,无尽血海中万千冤魂索命,权一横对着众冤魂惊恐的说道:“你……你们都是什么人?”

只听闻血色空中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吾姓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