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史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上古歌谣和神话

中国文学源远流长,其滥觞期可追溯到文字发明之前。那是中国古史中黄帝、尧、舜、禹等帝王所在的传说时代。这一时代的主要文学样式是原始歌谣与神话。它们长期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大约在周代才以文字记录下来。上古歌谣和神话散落在先秦各类典籍中,虽然不是当初的原貌,却是窥探中国文学发生期的重要文献。

第一节 概述

原始歌谣和神话源于先民的生产与生活。《吴越春秋》卷九记载的《弹歌》云:“断竹,续竹,飞土,逐肉。”土,指泥丸,弹丸。弹是比弓箭更原始的射猎工具。肉,指猎物。《弹歌》属于“二言诗”,语言简练、轻快,描述了制弹、狩猎的过程。歌谣重在抒情,而神话重在记事。有关先民生产与生活的诸多历史文化记忆,就在神话中被保存下来。据《山海经·海内经》记载:“后稷是播百谷。稷之孙曰叔均,始作牛耕。”周人是农耕民族,故奉其先祖为谷神,并把发明“牛耕”的美誉赋予叔均。

原始歌谣和神话,产生于蒙昧时代,常与原始宗教活动相伴而生。据《礼记·郊特牲》记载,神农时代的《蜡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蜡,是先民年终祭祀万物的原始宗教活动。大概因为人们耕于河畔,洪水常淹没农作物,而淤泥又常掩埋农田,故先民祈盼“土”和“水”皆归其所,而不危害庄稼。从事农业生产,常患水旱之灾,而旱灾之害更甚于水灾。在神话中,先民对旱灾的记忆尤其深刻。据《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旱神女魃为患,“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旱魃流行,严重危害农业。作为农神,叔均先请求天帝处置女魃,后又发明咒语,驱逐女魃。叔均驱逐女魃的神话,正是先民抗击旱灾的历史记忆。

原始歌谣与神话,往往与音乐、舞蹈等艺术形式结合。据《吕氏春秋·古乐》记载:“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葛天氏是传说中的部族,其故地大约在今山东省南部一带。“八阕”是一组乐曲,其词已不可考,但从“遂草木”、“奋五谷”等题名来看,当与先民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在传说时代,古帝王皆有乐,有典乐之官。舜帝典乐之官为夔。据《虞书·舜典》记载,舜命夔典乐,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在古史中,夔为乐官,在神话中,夔为神兽。据《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先民多以牛皮制鼓,夔状似牛,被黄帝所用。乐官之夔,神兽之夔,孰先孰后,已不可考,但古史与神话的互渗已非常明显。

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华夏民族尚未形成。原始歌谣和神话,实际上是多部族文化的结晶。据《吕氏春秋·古乐》记载,帝颛顼之乐名《承云》,“乃令鳝先为乐倡。鳝乃偃寝,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颛顼出自若水,即今四川地区,其乐演奏中,舞者扮成鳝鱼,模仿鳝鱼动作,具有鲜明的水族特征;帝喾之乐《九招》,“令凤鸟、天翟舞之”。帝喾来自东夷族,其乐演奏中,领舞者扮成凤凰,带有明显的东夷文化特征;帝尧之乐《大章》,“拊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兽”。帝尧来自北方,其乐让舞者扮成百兽,模仿野兽动作,带有西北古族特色。丰厚的部族文化是原始歌谣和神话产生的沃土,是中国文学发展的源泉。

第二节 《周易》中的歌谣

原始歌谣,指传说时代的歌谣,真伪已不可考;上古歌谣,指夏商和周初产生的歌谣。上古歌谣是原始歌谣向周代诗歌转变的过渡形态。目前所见,最早的上古歌谣是夏代的《五子之歌》。据《尚书·五子之歌》记载,夏太康失国,太康的五位兄弟流落他乡,故作诗以抒亡国之痛。《五子之歌》共五首,其三云:“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厎灭亡。”此外,尚有不少夏代歌谣保存在先秦典籍中。商代歌谣可见于《尚书·洪范》。武王克商后,造访箕子,箕子为陈《九畴》,其《皇极》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上下句押韵,若单列出来,则是成熟的四言诗。据《洪范》记载,《九畴》源自鲧禹之时,为治国要典。此说虽不可尽信,然《九畴》应是殷商旧典,必非箕子原创。

《周易》保存的上古歌谣更加丰富。《周易》本是卜筮之书,其卦爻辞,大约成书于商周之际。夏商周三代,虽然一脉相承,却源自不同的部族。夏发祥于西南,商源于东方,而周则来自西北。就商周两族而言,商文明较为先进,而周则相对落后。这种地域和民族差异,落实在文学上,便是殷商歌谣相对成熟,而《周易》所保存的周代歌谣则参差不齐,更接近上古歌谣的原始形态。

《周易》卦爻辞以散文为主,有的词句整饬、押韵,和诗体非常接近。卦爻辞与诗体接近的句子有二言、三言、四言,乃至五言,皆朗朗上口,可以视为歌谣。《周易》卦爻辞,介于原始歌谣和周代诗歌之间,具有显著的诗性特质。周代诗歌的基本艺术方式——赋比兴,都可在卦爻辞中找到。我们就以《周易》中的二言、三言和四言歌谣为例,来看看它们的具体表现:

一、二言歌谣。《诗经》的基本艺术手法是赋比兴。赋,即叙述、铺陈。《周易》卦爻辞中,二言歌谣运用“赋”法最为成功。诸如《离卦·九四》记述一次敌人突袭,云:“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敌人突然出现,放火为乱,趁乱杀人,最终弃之而去。歌谣用五个实字,记述一个突发事件,使转瞬即逝的情节历历在目。

二言歌谣善用白描手法,以关键字点染场景。如《中孚·六三》云:“得敌,或鼓,或罢(罢,通“疲”),或泣,或歌。”歌谣描述战斗得胜后的场面:俘获敌人之后,有人击鼓欢庆,斗志昂扬;有人疲惫不堪;有人悲而出泣,有人乐而载歌。歌谣短短数字,把战后士兵的情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又《贲卦·六四》描述一个迎亲场面,云:“贲如,皤如,白马翰如,匪寇,婚媾。”贲,装饰,指修饰马匹。皤,白色。翰,飞翔,指马跑得快。当时诸侯、部族之间既对抗又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其间往往有借迎亲偷袭的事件。如后来《左传·昭公元年》记载,楚国公子围到郑国迎亲,郑人警惕性很高,不许迎亲队伍进城。两相交涉之后,楚人请求不带弓箭入城,郑人才答应。《贲卦》歌谣用简单几个字,既铺陈出迎亲队伍之盛大,又透露出热闹场面后的紧张气氛。善用“赋”法,是二言歌谣的显著特征。

二、三言歌谣。二言歌谣善用“赋”,三言歌谣善用“比”。《周易》卦爻辞中保存了许多三言歌谣。其多以两句一组,相对而生,揭示哲理。如《豫卦·六二》云:“介于石,不终日。”介,坚硬。不终日,意谓不得长久。歌谣以石之坚硬,比人之刚强,含守柔不争之意。又如《中孚·六四》:“月几望,马匹亡。”几,将要。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马匹亡,是亏损之事。歌谣以月之盈亏,比喻人事之得失,含盈虚损益之理。

有的三言歌谣为三句一组,多方展现一个事象。如《鼎卦·九四》:“鼎折足,覆公,其形渥。”鼎三足,一足折则倒。覆,倾覆。,鼎内汤羹类食物。渥,沾润貌,指汤羹遍地。三句歌谣不仅描述了鼎翻汤洒的场景,而且此喻肩负重任之人,能力不足,闯下大祸。三言歌谣还有系列比喻,带有故事特征。诸如《履卦·六三》:“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能,通“而”。目盲而跛脚,贸然而行,必定遭遇危险。尾是老虎最脆弱的部位。虎尾被踩,老虎必然吃人。歌谣以虎尾比喻危险,“盲”和“跛”比喻人的无知和无礼,形成一个简短寓言故事。

三、四言歌谣。四言歌谣最接近周代诗歌。有的四言歌谣从二言歌谣蜕变而来。如《贲卦·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班,通“般”,意谓盘旋。泣血指无声而泣,如血之出。涟如,泪流不止貌。本爻辞或可按二言歌谣读,但“乘马”与“班如”,“泣血”与“涟如”两两结合语句更紧凑,显然是四言歌谣。

四言歌谣兼用“比兴”,表现力更强。四言歌谣用“比”,如《否卦·九五》云:“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苞桑是丛生的桑树。系,指筑巢其上。苞桑之枝柔弱,筑巢其上,遭风雨必然倾覆。《荀子·劝学》云:“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苇苕即芦苇。禽鸟筑巢,必择乔木,若所托之枝不牢,筑巢再用心,也无法避免巢覆卵破的结局。其亡其亡,正是对危险结局的预测和警告。

歌谣以动物行为喻人事,有的物象兼有“比”和“兴”。如《渐卦·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鸿,大雁;渐,进入;陆指高平之地。鸿是水鸟,进入陆地,既非其所居,又非所愿。其象与丈夫出征、孕妇不育同类。歌谣先言鸿雁,再言人事,是非常典型的起兴手法。《周易》的起兴手法,有的非常娴熟。如《中孚·九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阴,通“荫”。爵,酒杯。靡,尽。若非“吾”字,歌谣的水平已与《诗经·鹿鸣》别无二致。

《周易》是卜筮书,歌谣以卦爻辞的形式,镶嵌在散文之中。二言、三言、四言歌谣之外,尚有杂言歌谣。诸如《明夷·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明夷,指受伤之鸟。《大过·九二》:“枯杨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稊,嫩芽。女指年轻女子。此类歌谣,语句参差,但同样富有诗意。这种错杂排列诗句的方式,在《诗经》中也存在,但数量已大大降低。

第三节 《山海经》中的神话

神话是先民对自然、社会、人类自身的认识和想象。中国神话散落在先秦典籍中,其中《山海经》保存最多,也最为集中。《山海经》是一部巫书,由巫师和方士编纂,约成书于战国初年到西汉初年。《山海经》分《五藏山经》、《海经》和《荒经》,其中《山经》成书较早,一向被视为古地理书。

神话形成的上古时代,也是中国境内各部族融合期,因此神话呈现多部族特色。上古之族群大约由三大部族组成:以黄帝、尧为代表的西北古族,以太皞氏、少皞氏、炎帝、舜为代表的东夷古族,以颛顼、大禹为代表的西南古族。[1]三大部族发祥地不同,文化各异,所属神话亦各具特色。

一、西南神话。西南古族发祥于今四川地区,位于长江上游,其神话与水有不解之缘。颛顼是西南古族始祖。据《吕氏春秋·古乐》记载:“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若水即今之雅砻江。据《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是楚人祖先,可见西南古族发祥于长江上游,后沿江而下,占据长江中游地区。大禹所在的夏族也发祥于四川地区,据《史记·六国年表》记载:“禹兴于西羌。”在汉代岷江上游,汶川县一带被称为西羌。至今,北川县尚有“禹穴”的传说和遗迹。

西南古族神话,以鲧禹治水最为著名。据《山海经·海内经》记载: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远古时代,先民尚未发明凿井技术,因而居住于河畔,也就经常遭遇洪灾。息壤,传说中能自己生长的土壤。堙,填埋,指筑造堤坝。羽郊,古地名,传说在今山东省郯城县东北。鲧治水失败,被杀。在中原古史中,鲧为罪臣,而在楚人眼中,鲧为“婞直”之臣。《离骚》云:“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赞扬鲧倔强、刚直,带有褒义。

西南古族的生命观念也极具民族特色。颛顼死后在水中转生,鲧之死也有类似情节。据《国语·晋语八》记载:“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熊本做“能”。能,是三足鳖。鲧被杀之后,生命没有消失,变形为三足鳖,在水中转生。鳖本来是四足,“三足”是损伤之象,暗示它曾经受刑。

水中转生之外,剖腹生子也是夏族的独特生命观念。《海内经》记载大禹出生,“鲧复生禹”。鲧仅生一禹,不能说“复”。复又作“腹”,指剖腹而生。这种推断,可在其他典籍中得到印证。《山海经·海内经》郭璞注引《归藏·启筮》云:“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大禹乃剖腹而生,夏启亦剖腹而生。据《楚辞·天问》洪兴祖补注引《淮南子》云:“禹治鸿水,通轩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涂山氏变成石头,石头破裂而生夏启,与大禹腹生如出一辙。

二、东夷神话。东夷古族发祥于今山东地区,其神话与龙蛇、禽鸟密切相关。太皞氏、少皞氏是东夷族始祖。太皞、少皞,或写作太昊、少昊。据《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陈,太皞之虚也。”陈国,故地在今河南省淮阳市。在传说中,太昊氏又称伏羲。据《太平御览》引《诗含神雾》记载:“大迹出雷泽,华胥氏履之,生伏牺。”伏牺,即伏羲。又据《山海经·海内东经》记载:“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在吴西。”吴西即今江苏省西部。少昊氏所处时代,稍晚于太昊氏。又据《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虚曲阜。”曲阜,即今曲阜市。据《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郯国君主追溯本国历史,云:“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纪于鸟”,即以观察各类禽鸟行为来确定季节。“以鸟名官”,即以鸟的名称命名官职。郯国,其故地在今山东省郯城县西南。古人以洛阳为天下之中,那么,淮阳、曲阜、郯城等,都属于东方之地。

炎帝部族发祥于嵩山,处于东夷文化的西部,古史中“四岳”是其后裔。《诗经·大雅·崧高》云:“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崧即今天的嵩山,位于河南省中部。甫,指吕姓。姜太公,名吕尚,即出自炎帝。甫国与申国,其故地皆位于今河南省南阳市附近。又据《左传·隐公十一年》记载:“夫许,大岳之胤也。”大岳,指炎帝。许国,其故地在今河南省许昌市东。炎帝后裔多位于河南地区,处于东夷文化圈内,与西北古族文化迥异。

炎帝部族神话,“精卫填海”最为著名。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

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柘木,桑类树木,可做弓。,通“叫”。自,即自呼其名。堙,填埋。女娃正值花季年龄,不幸夭折,但生命力不息,精魂不灭,遂化为精卫。从女娃到精卫,生命形态发生了变化,但其中的生命力却生生不息。

生命形态转化,生命力不息,是炎帝部族神话的一大特点。炎帝部族神话人物,有的死后变为飞禽,有的变为草木。如《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又如《山海经·大荒南经》:“有宋山者,有赤蛇,名曰育蛇。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据《山海经》的神话人物谱系,炎帝生后土,后土生夸父,夸父为炎帝后裔。又如《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据《史记·封禅书》记载,齐国自古有“八神将”之祭,“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西汉之监乡,故地在今山东省汶上县西南。可见蚩尤属东夷部族,与炎帝部族在同一文化圈。夸父死后,其杖化为邓林。邓林,正是夸父不息生命的再现。蚩尤被杀,染上血迹的刑具变成枫木。枫木成林,枫叶似血,也是蚩尤坚韧精神与旺盛生命力的物化。

三、西北神话。西北古族发祥于今陕西北部,其神话中多野兽、战争。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不周山西北有峚山,“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黄帝乃取峚山之玉荣,而投之钟山之阳”。不周山,按地理位置推断,原型当即山西省永济县之蒲山。在《山海经》的地理观念中,峚山、钟山皆处于大西北。又如《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又据《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黄帝后裔有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肉食”。在古史中,犬戎和北狄分别是北方和西北少数民族的统称。由此推测,黄帝部族当发祥于中国西北,并逐步向东方迁徙。

有关黄帝神话中,多出现猛兽物象。据《史记·赵世家》记载,赵简子梦中杀一熊一罴,解梦人认为熊罴分别是晋国范氏和中行氏之祖。范氏,祁姓,黄帝之后;中行氏,即荀氏,出自周文王,姬姓,也是黄帝之后。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黄帝征伐天下,“教熊、罴、貔、貅、、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阪泉,传说在今河北省涿鹿东北一带。黄帝率领猛兽作战,其后裔以熊罴为祖,足见西北古族对猛兽的崇拜。

猛兽强大而善杀,黄帝部族英勇而善战。在《山海经》战争神话中,黄帝战蚩尤的故事流传最广。据《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

在神话中,蚩尤是东夷族战神。据《史记·天官书》记载:“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蚩尤旗,类似彗星,出现在天上,被视为大规模战争的征兆。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秦末刘邦起义,曾祭黄帝和蚩尤。应龙,神兽,能兴雨。女魃,旱神。黄帝与蚩尤,各有助阵神灵。黄帝令应龙蓄水,准备水攻。而蚩尤将计就计,利用其水,提前发动攻击,大获全胜。然而,天时不如地利,冀州自古是干旱少雨之地,水攻可一时得胜,但无法巩固战果。故而,黄帝请来女魃,以旱止雨,最终让蚩尤无计可施。黄帝杀蚩尤,战场上获得胜利,但灾难并未结束。黄帝能请来旱魃,却不能送走旱魃,只能容忍她在人间为害。黄帝战蚩尤神话,在歌颂战争英雄的同时,也清醒认识到战争的危害。在《山海经》神话中,神灵众多,而故事性不强。黄帝战蚩尤神话,人物斗智斗勇,情节曲折多变,是神话中难得的佳品。

中国上古神话由各部族共同创造,是多民族历史、文化的结晶。本文三大部族的划分,不过是大略言之,很多神话人物和部族的归属,尚存在争议。造成争议原因很多:其一,古史渺茫,文献缺失,不可确考;其二,部族迁移、融合,族群分布错杂;其三,刻意的古史整合,形成一脉同源格局。中国神话虽不同源,但都流贯着生生不息的精神。中国神话精神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神话人物为种族的生存、繁衍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如大禹治水、后羿射日、女娲补天等。第二,面对自然暴力,具有顽强的生命意识和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诸如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刑天舞干戚等。第三,在生存斗争中,不断进行理性反思。诸如黄帝战蚩尤中,对战后旱灾的描写;大禹治水中,对鲧盗息壤筑坝,加重水灾的描写等等。神话是远古各部族先民的智慧结晶,是上古文学苑囿的一朵奇葩。

思考与练习:

1.《周易》卦爻辞有那些诗性特征?

2.简述《山海经》神话的多部族特色。

参考文献与拓展阅读:

1.〔清〕沈德潜著《古诗源》,中华书局2006年版。

2.高亨注《周易古经今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

3.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4.李炳海著《部族文化与先秦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1] 参见李炳海著《部族文化与先秦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