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的歌啊，我的歌”[64]

我的歌啊，我的歌，

我多么为你们悲伤！

为什么你们像忧郁的行列

横排在纸上？……

为什么风啊，没有把你们像灰尘一样，

吹散在草原上？

为什么悲伤啊，没有把你们像婴儿一样，

催送进梦乡？……

悲伤把你们生到世上，为的是让人们来嘲笑，

你们流尽了眼泪……为什么没有把它淹没，

为什么没有把它带进大海，没有把它从田野里冲光？……

这样人们就不会再问我有什么苦痛，

不会再问我为什么要诅咒命运，

为什么要在世上受苦受难？

人们就不会嘲笑地说：“那是由于穷极无聊！”

我的花朵，我的孩子！

为什么我要热爱你们，为什么我要照顾你们？

在这世上，是否还有一颗心啊在哭泣悲伤，

正像我和你们一起伤心那样？……也许，我猜对了……

也许，能够找得到一颗少女的心，

还有她那双褐色的眼睛，

为了你们这些歌儿流下眼泪，——

此外我什么都不再企望。

只要那双褐色的眼睛流下一滴清泪，——

我就会感到欣慰！

我的歌啊，我的歌，

我多么为你们悲伤！

为了那双褐色的眼睛，

为了那双浓黑的眉毛，

心在跳跃，心在欢笑，

它要尽可能

把心里的话倾吐出来，

在这些话里浮现出茫茫的黑夜，

绿色的樱桃园，

少女的温存……

辽阔的草原，

还有在乌克兰耸立的那些荒冢古墓，

可是在这异乡，

心却停止跳动，不想再歌唱……

也不想在冰天雪地，在大森林里，

召集手里拿着权杖[65]和矛锤的

哥萨克的部队来一同商量。

让哥萨克的心灵

在乌克兰的上空飞翔吧——

在那儿，从边疆到边疆，

是那样辽阔，是那样舒畅，……

就像那消逝了的自由一样，

辽阔的第聂伯河有如海洋，

到处是一望无边的草原，急流的石滩[66]在喧吼，

荒冢古墓像耸立的山岗。

哥萨克的自由啊，

就在那儿诞生，矫健地成长；

它把波兰贵族和鞑靼人的尸体，

当它们还没有冷却的时候，

横陈在田野上，

把它们埋葬了以后，

自己也躺下安息……这时候，

荒冢在它上面耸立起来，

黑色的鹰像守卫人一样，

在它的上空翱翔，

科布扎歌手就向善良的人们

把它的事迹歌颂宣扬。

这些可怜的盲乐师，

歌唱着那些往事，——

因为他们都是能手……可是我呢，我呢，

只会哭泣悲伤，

只会为乌克兰流泪，

却讲不出什么话来……

可是悲伤呢……让它滚开吧！

谁不知道它！……

特别是那些用心灵的眼睛

来观察人们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只看得见地狱，

而在另外一个世界上……

我不想用悲伤

来为自己召唤幸福，

假如幸福与我完全无缘。

让厄运活上三天吧，——

我要把它埋葬起来，

让悲哀像毒蛇一样

盘绕在我的心头，

这样敌人就不会看见

悲伤怎样在欢笑……

让我的歌像乌鸦一样

号叫，飞翔，

可是我的心呢，

要像夜莺一样歌唱，

并且偷偷地哭泣悲伤——人们既然看不见，

也就不会把它嘲笑一场……

不要把我的眼泪揩干，

让它们流着吧，

它们要日日夜夜地

灌溉别人的田野，

只要神父还没有用异乡的沙土

撒在我的眼睛上……

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办法呢？

伤心也无济于事。

谁要是羡慕孤儿的命运——

我的天哪，那就让他遭到严惩！

我的歌啊，我的歌，

我的花朵，我的孩子！

我把你们培养大，我照顾你们，——

我能把你们安顿在什么地方？

孩子们，回到乌克兰去吧！

回到我们的乌克兰去吧，

像一群孤儿寄人篱下，

而我，要在这儿死亡。

在那儿，你们会找到一颗善良的心，

会听到一些亲切的话语，

在那儿，你们会找到真正的真理，

说不定，还会得到荣誉……

我的母亲，我的乌克兰，

爱抚它们吧！

像爱抚自己亲生的儿女一样，

爱抚我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吧！

一八三九年于圣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