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奇缘出真情,好景不常在
费希小姐的苦役犯还是不得不回到家里,他琢磨着应该掩饰住情人的快乐,而只表露出艺术家初次成功的喜悦。
“成功了!我那组雕像卖给了德·埃鲁维尔公爵,他很快就要给我一些活儿干。”他把一千两百法郎的金币往老姑娘的桌子上一扔,说道。
可以想象得出,奥丹丝的那只钱袋,他早已揣在怀里藏妥。
“那就好了!”莉丝贝特回答道,“真是喜事,我干活都要累死了。您瞧,我的孩子,干您这一行,这钱来得可慢了,您收到的才是第一笔,可您苦苦干了快五年了!打从那张借据了结了我的那些积蓄以来,我又为您花了不少钱,这笔款子差不多只够还债。不过,您放心,”她数完了钱,又补充说道,“这些钱全都会用到您头上。我们这下至少有一年安定的日子过了。这一年里头,要是您能这样做下去,那不仅可以还清债务,而且还可能有一大笔自己的积蓄。”
万塞斯拉斯发现自己的狡猾伎俩奏效,遂又编了一套有关德·埃鲁维尔公爵的闲闻趣事,说给老姑娘听。
“我想要让您穿着入时,浑身上下一套黑,内衣全都换新的,因为您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您的护主府上去,”贝姨回答他说,“另外,现在您需要有一套公寓,不像这间可怕的小阁楼,要更宽敞一些,更舒适一些,好好地布置一下。看您多开心!您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了。”她打量着万塞斯拉斯,又补充了一句。
“他们说我那组雕像是杰作。”
“那好!再好不过了!您就再做一些,”干瘪的老处女很实际,但却怎么也不能明白胜利的喜悦或懂得艺术之美,她接过话说道,“您不要再去管已经卖掉了的东西,而应去制造其他可以卖钱的玩意儿。为了《参孙》那件鬼东西,您整整花了两百法郎,还不算您搭上的人工和时间。您那座时钟若要制作成成品的话,还要花掉您两千多法郎。噢,要是您听我的话,您应该把两个小男孩为小姑娘戴矢车菊花冠的那件东西赶紧做完,那准能让巴黎人着迷!我呀,我这就去裁缝师傅格拉夫先生家,然后再到克勒维尔先生府上去……您先上楼吧,让我穿衣服。”
男爵疯一样地牵挂着玛纳弗太太,第二天便赶着去见贝姨,贝姨一开门,发现是他,感到相当吃惊,因为男爵从未上门来看过她。贝姨不禁思忖:“莫非是奥丹丝想要我的心上人?……”因为就在前一天,贝姨在克勒维尔家打听到了消息,奥丹丝跟王家法院推事的那门亲事已经告吹了。
“怎么是您在这儿,我的姐夫?您可是平生第一次登门来看我,肯定不是为了我这双漂亮的眼睛吧?”
“漂亮!真的,你的眼睛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一双……”男爵回答说。
“您来有什么事?哎呀,在这么一间破屋子里接待您,我真感到不好意思。”
贝姨这套房子共有二间,第一间用作了客厅、饭厅、厨房兼工场。里面的家具装饰是富裕的工人家庭里可见到的:几把胡桃木草垫椅,一张胡桃木小饭桌,一个干活用的台子,几幅装在发黑的木柜子里的彩色版画,一个胡桃木的大衣橱,窗上挂着的是窄小的细布帘,方格地砖擦得亮亮的,干干净净。所有这一切没有一丝灰尘,但整个都是冷冷的色调,真像是一幅泰尔布格的画,画上的一切这儿都有,连那种灰蒙蒙的色彩,也全然体现在房子的糊墙纸上,原先青蓝的墙纸,如今已褪成亚麻色。至于她那间卧室,从来就没有人进去过。
男爵一眼扫过,看清了屋子里的一切,发现从铁炉子到家用的器皿,无不标着“庸俗”二字,不禁感到一阵恶心,脑子里在想:“这就是所谓的德行!”
“我来有什么事?”他大声回答道,“你这姑娘精着呢,到最后总要被你猜透的,还不如照直跟你说了。”他说着坐了下来,一边轻轻拉开打褶的细布窗帘,目光穿过了院子。“这幢房子里,有一个大美人……”
“玛纳弗太太!噢!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说道,“那若赛花呢?”
“哎!贝姨,再也没有若赛花了……我像个下人,被她撵出了门。”
“于是您想要?……”贝姨问道,两只眼睛瞧着男爵,俨然一副正经女人的尊严气派,只可惜她动气动得太早了一点儿。
“因为玛纳弗太太是个很规矩的女人,她丈夫是个职员,你可以跟她来往,不会因此而连累了你,”男爵说道,“所以我想要你跟她多串门。噢!放心吧,她对局长先生的小姨一定会毕恭毕敬的。”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裙子的窸窣声,同时伴随着一个女人极其精致的皮靴的声音。那声响在楼梯门口戛然而止。继而是两记敲门声,玛纳弗太太出现在门口。
“请原谅我冒昧上门,小姐;可我昨天登门拜访时,未能见到您;我们是邻居,要是知道您是国务参事先生的小姨,我早就来求您让他保护我了。我见局长进了屋,就不顾一切赶来了,男爵先生,因为我丈夫跟我谈起一项有关人事的工作,说有关报告明天要呈交部长……”
她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浑身颤抖;可这不过是因为她方才跑步上楼的缘故。
“您不必来请求什么,美丽的太太,”男爵回答道,“而是我想要请您赐给我与您见面的机会。”
“呃!好,如果小姐觉得可以,您就来吧。”玛纳弗太太说。
“去吧,姐夫,我等会再来找你们。”贝姨小心翼翼地说。
这位巴黎女子料定局长先生会上门来,而且能领会她的意思,所以,她不仅根据会面的场合,得体地给自己打扮一番,而且还好好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打一清早,屋子里就摆上了赊账买来的鲜花。玛纳弗帮妻子收拾家具,又是用肥皂洗,又是用刷子刷,灰尘除得干干净净,连最小的摆饰也擦得亮亮的。瓦莱莉想要有一个清新的环境,好讨局长先生喜欢,只不过讨好的程度要恰到好处,通过使用现代的策略手段,既不让自己失去保持冷酷的权利,又能像对孩子一样,高高地拿着糖衣杏仁逗他。她早已把于洛看得透透的。要是给一个走投无路的巴黎女子一天时间,那她连内阁也能推翻。
男爵这个帝政时代的人物,对帝政那一套已经形成习惯,对现代爱情方式恐怕一窍不通,一八三〇年以来,又发明了不同的对话方式,可怜的弱女子最终被视为情人欲望的牺牲品,一如为人医治创伤的善女,也像自我奉献的天使。
这部新的爱经竟为魔鬼之操行耗用了大量《圣经》的辞藻。爱情就是牺牲。人渴望理想,向往无限,彼此间欲通过爱情变得更加完美。所有这些漂亮的话语只不过是一种借口,以在实际相处中投入比以往更多的激情,堕落得更加疯狂。这种虚伪正是我们时代的特征,它已经败坏了风流之爱。说是一对天使,但为人处世,却极尽一对魔鬼之所能。
在两次战役间歇,爱情确实没有时间让人这么细细剖析,在一八〇九年,它要的是成功,就像帝国立业一般快速。然而,在王朝复辟时期,美男子于洛恢复了追逐女人的本性,开始时对在陨星般在政治苍穹中坠落的几位旧情妇安抚了一番,后来人老了,投进了贞妮·凯迪娜和若赛花之流的罗网。
玛纳弗太太听丈夫细述了从办公室打探到的情况,对局长的经历有所了解之后,便定下了行动策略。现代情爱之喜剧对男爵自然不乏新奇的魅力,于是瓦莱莉打定了主意,而这天上午,她试了试自己的能耐,果然奏效,使她如愿以偿。
凭着这些伤感、浪漫且具传奇色彩的手段,瓦莱莉没有许诺什么,便为丈夫捞到了副科长的位子和荣誉勋位团的十字勋章。
进行这场小小的战争,当然免不了要去“康嘉尔鲜螺馆”豪华餐厅共进几次晚餐,看几场戏,送大量的礼物,诸如头巾、披肩、裙子和首饰等。
杜瓦伊纳街的住房让人讨厌,男爵便策划在瓦诺街的一幢漂亮的现代楼房里布置一套华丽的住房。
玛纳弗先生得到了半个月的假,准备在一个月后去故里处理私事,此外,他还获得了一笔奖金。他盘算着要去瑞士小游一番,在那里好好研究一下美丽的女性。
于洛男爵处处关照他的新宠,但也没有忘记他的旧友。商业部长博比诺男爵酷爱艺术品:他给了两千法郎,要买一座《参孙》组雕,条件是必须把模型毁掉,只存他和于洛小姐的那两座。一个亲王见了这座雕像赞叹不已,于是给他送上了时钟的模型,亲王当即订下;他愿出价三万法郎,但只能铸此一座。
受到咨询的艺术家,包括斯迪德曼在内,都众口一词,认为这两件杰作的作者有能力塑好人像。于是,蒙特科纳元帅纪念像基金会主席、陆军部部长、元帅德·维森堡亲王很快召集会议,讨论后决定将纪念像的雕塑工程交给斯坦勃克。
时任次国务部长的德·拉斯蒂涅克伯爵见众对手都为这位艺术家的成就喝彩,也想得到他的一件作品,结果斯坦勃克的那件两个小男孩为一个小女孩戴花冠的组雕到了伯爵手中,他答应斯坦勃克,要为他在巨石街政府专控的大理石馆弄一间工场。
就这样,艺术家大获成功,但在巴黎一旦成功,便是疯狂,没有结实的双肩和腰板去担当,那种声名是要压死人的,实际上,这种情况常常发生。报纸上,刊物上,处处都在议论万塞斯拉斯·斯坦勃克伯爵,可他本人和费希小姐丝毫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每天,费希小姐一出门去吃饭,万塞斯拉斯便去男爵夫人府上,在那儿待上一两个小时,当然,贝姨来堂姐家聚会的日子除外。
事情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日子。
男爵对斯坦勃克伯爵的才能和身份深信不疑,男爵夫人对他的性情与品行颇为满意,奥丹丝则为被认可的爱情和未婚夫的声名感到自豪,一家人再也不顾忌什么,开始谈起了这门婚事。最终,艺术家到了幸福的极点,可就在这时,玛纳弗太太一着不慎,弄得事情整个儿陷入了危机。
下面便是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