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个流亡者的历史
一八三三年,要是手头活儿太多,费希小姐常常夜里赶着做,一天凌晨一点钟左右,她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碳酸味,并听到了一个人垂死的呻吟声。
煤气味和呻吟声传自她这两间屋子上面的小阁楼;小阁楼三年来一直空着,等着出租,最近才住进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她猜想肯定是里面的那个小伙子在寻短见。
她连忙奔上楼,凭着洛林女子的蛮劲,一下把门给撞开了,发现房客在帆布床上打滚,浑身抽搐,挣扎。她用手拧灭了煤气炉。
门一打开,涌进了新鲜空气,流亡者也就得救了。莉丝贝特像对待病人那样,把他安顿在床上,照顾他睡着之后,看到两间小屋子里一贫如洗,只有一张蹩脚的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帆布床,便马上明白了房客自杀的原因。
桌子上,摆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
我是万塞斯拉斯伯爵,生于利沃尼亚的普莱利。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我之所以自杀,是因为柯斯丘什科说的那句话:波兰完了!
身为查理十二世手下一员虎将的侄孙,我不肯行乞。而我体质虚弱,又不能从军,昨天,我从德累斯顿到巴黎来时身边带的一百塔勒全用完了。我在这张桌子的抽屉里留了二十五法郎,用以交纳我该付给房东的房租。
我世上已无亲属,我的死不涉及任何他人。我请求我的同胞不要非难法国政府。我没有公开过我的流亡者身份,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也没有遇到过任何别的流亡者,所以,巴黎谁也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
我带着基督徒的信念离开这个世界,祈求上帝宽恕斯坦勃克家族的最后一员!
万塞斯拉斯
临死还交房租,费希小姐深为此人的诚实所感动,她打开抽屉,果然看到五个一百苏的硬币。
“可怜的年轻人!”她高声道,“世上没有一个人关心他!”
她下了楼,拿上活计,又上了小阁楼,边做活边守着利沃尼亚的绅士。
可以想象,当流亡者醒来时发现床头守着一个女人,该会多么惊讶;他简直以为还在做梦。老姑娘一边绣军装上用的金饰带,一边暗自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可怜的孩子,看他睡着的样子,她心里不胜欢喜。等年轻的伯爵完全醒来后,莉丝贝特给他鼓劲,问他怎样帮他谋生为好。
万塞斯拉斯诉说了自己的经历,还说他当初得到的位子是靠了他公认的艺术天赋;他一直认为自己天生就爱雕塑,可学艺需要很长时间,对一个没钱的男人来说,实在太漫长了,眼下,他感到自己身体太虚弱,不可能费劲去做手工方面的事或搞大的雕塑。
他的这番话,莉丝贝特听得莫名其妙。她告诉不幸的小伙子,巴黎提供的机会很多,一个人要是有好的志向,都应该在这里生活下去。凡是有胆量的人,只要拿出一点儿耐心作基础,决不会在这里饿死。
“我也是个可怜的姑娘,不过是个乡下女人,可我却能够在这里给自己找到一个立足的地方,”她末了又补充说道,“听我说,要是您愿意正儿八经地做点事,我倒有一些积蓄,我每月可以借给您一点儿钱过日子;不过,那是用来真正过日子,不是用来寻欢作乐,胡作非为的!在巴黎,花二十五个苏就可以吃一顿晚饭,每天早饭,我连自己的一并给您准备好。您房间的家具,我帮着置办,学艺需要的钱,由我来垫付。我为您花的钱,您都要给我一个正式的字据;等您以后有了钱,再还给我。不过,要是您不做事,那我就没有必要再履行什么诺言,就不管您了。”
“啊!”可怜的小伙子惊叫起来,他刚刚与死神打过交道,余悸未消,“世界各国的流亡者都往法国跑,确实是有道理的,就像炼狱的灵魂要进天堂。多么好的民族啊,在这里,到处可以得到救助,到处是仁慈的人,连在这样一间小阁楼里也有!我亲爱的救命恩人,您将是我生命中的一切,我永生是您的仆人!跟我交个朋友吧。”他说着摆出一种亲热的姿态,这种表示对波兰人来说是十分普遍的,他们也因此而遭到相当不公的指摘,说他们奴颜婢膝。
“噢!不,我这人嫉妒心太重,我会弄得您很不幸的;不过,我倒很乐意,比如做您的同伴。”莉丝贝特继续说。
“啊!您知道,当我一无所有,在巴黎苦苦挣扎时,我是多么热切地希望有人能收留我,哪怕是个暴君!”万塞斯拉斯继续说道,“要是我能回去,哪怕沙皇遣我去西伯利亚,我也愿意!……您就做我的保护神吧……我一定去工作,尽管我不是个坏青年,但我一定要变得更好。”
“我让做什么,您都会做吗?”她问道。
“会!……”
“那好!我就把您当作我的孩子,”她开心地说,“我这下有了一个从棺材里爬起来的孩子。好!我们从现在开始。我这就下楼去买东西,您先穿好衣服,一听到我用扫帚柄敲楼板,您就下楼来跟我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