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乐师说

堕民有唐宫廷乐师因犯“乐而忘忧罪”被贬说，此说在堕民中颇为流行。各种版本的“乐师”被贬为堕民的传说，略有差异。王静进行堕民田野调查时，采集了二种流传的口述。一是居住在慈城东门外的91岁陈大爷叙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与吹行堕民一起参加村文宣队，当时一些任姓堕民都自称是乐师后代。”另一位绍兴老年堕民回忆：“他自称是唐玄宗梨园子弟六姓之后。”其祖先本是“六部大臣”，因游惰获遣，贬落为堕民。王静对“六部大臣”表示怀疑，“六部”或为“乐户”谐音。[72]《绍兴市志》有唐代宫廷乐师因“乐而忘忧罪”被贬为堕民之说。“唐明皇精通音律，酷爱弹唱、歌舞，不理朝政，沉湎声色。‘安史之乱’后，宫廷乐师辈以乐而忘忧罪，遣为‘堕乐’，遭贬斥流落绍兴等地，以‘度曲’度日，人称‘度民’，贬称‘堕民’。”[73]《绍兴县志》也载有大同小异的唐朝“乐师被遣”说。“绍兴安昌镇流传：堕民先辈，原为唐明皇宫廷乐师。安史之乱平息后，梨园子弟以乐而忘忧罪，被遣为‘堕民’而流落江南。为度命，唱‘度曲 ’以度日，人称‘度民’。‘堕’与‘度’为一声之转。堕民或即是‘度民’也未可知。当时著名宫廷乐师李龟年也同遭厄运。《明皇杂录》云：‘（乐工李龟年）特承顾遇，大起第宅……后流落江南，每遇良辰胜景，为人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74]安昌彭家溇堕民多以唱戏为业，信奉“祠山大帝”，又称“老郎菩萨”，据传，“祠山大帝”即创办梨园，教授《霓裳羽衣曲》的唐明皇，又称“唐皇菩萨”。

作家赵锐勇在绍兴三埭街采访时，劳动路居委会召集了杨圣静、陈绵虎、彭阿珠、张阿招等十多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绘声绘色地谈起堕民的起源故事。居委会的钱少楼主任还从抽屉拿出一本无名氏整理出来的《三埭街与堕民的传说》，形象生动地讲述唐代“千秋太子”的梨园弟子被贬为堕民的故事，这是一个颇具文学色彩的“乐师”被贬为堕民的传说。

相传在唐朝时，有个懂风水的人，把三埭街看作是发皇之地。这块地四面环水，犹如一张荷叶，漂浮在水面上，故名荷叶地。这荷叶地与外街又有十桥相通（保佑、长安、探花、斜桥、小江桥、利济、大善、新桥、滑桥、棳木），内有明真观，观面前有一座石碑坊，有人把石碑坊看作蟹嘴，十桥看作蟹脚、蟹钳，所以荷叶地又称作蟹地。据说，唐代有名的诗人、书法家、礼部侍郎兼集贤学士贺知章归乡后，曾在明真观设席，教“千秋太子”读书。由京城老郎（唐代梨园主管人）挑选了六名能歌善舞、作曲演戏的梨园子弟（甘、柯、严、裘、应、彭共六姓）跟随“千秋太子”在此读书。空闲时伴“千秋太子”玩嬉，深受太子的青睐与器重。当地有批官宦士绅的子弟在“千秋太子”玩乐时在旁作伴助兴。久而久之，不仅与梨园弟子厮混相熟，并随同学艺，也学会了一些弹唱歌舞的技巧，一起参加嬉乐。遇到婚禄寿诞等喜事时，就邀请他们到家，演唱作戏，表示庆贺，以示显贵。以后互相效尤，流传到民间，竟成了一种风俗习惯。每逢红白喜事必请他们到场弹唱演戏。由于梨园掺入了部分官绅子弟，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一。不肖之徒乘机勾引良家妇女，为所欲为，一直发展到新婚之妇，必先与之同房，然后才可与新郎同房。百姓慑于梨家子弟系太子近侍，只得忍辱依从。由此怨声载道，民愤极大。

不久，梨园子弟在民间为非作歹的事情，被唐皇知道了，龙颜大怒，立即派大臣持诏书来到绍兴，召回“千秋太子”，并贬罚六姓梨园子弟为堕民，划三埭街为堕民巷。限制堕民只能在巷内居住，不准与巷外百姓通婚，不准到巷外求学应举，也不准到巷外烧香拜佛，甚至死人也不准到巷外的土谷祠烧庙头币。一旦违诏被发觉后，重则非打即吊，写服辩；轻则罚香烛、洗神座等侮辱性的禁令，从此压迫惩罚堕民。幸亏有人暗中通风报信，六姓人家可离即离，可隐即隐，化整为零地进行疏散。所以在浙东一带如宁波、嵊县、诸暨、上虞及绍兴的钱清、衙前、皋埠、马山、昌安等地都有六姓的梨园子弟定居。堕民只能唱戏、挑换糖担、收鸡鸭鹅毛，及其他破烂货，给人剃头打轿；女的做老嫚，专门在喜庆婚丧人家为老爷、小姐、太太服杂役，不时做些打棕绳、拣破布头、结发袜等活。皇朝对他们的鄙视压迫，也激发了他们忍辱耐劳、苦学图强的精神。早在宋代时就在巷内造起了安宁福主土谷祠，又接着修造了唐皇庙、老郎殿、吉祥寺、永福禅寺、三依庵、静修庵、五显阁，并重修了明真观，即后来的千秋模范剧场，还建造了斗坛（即后来的同仁小学，含义是一视同仁），至明朝权宰严嵩之子严世蕃及陆兵部，曾先后在堕民巷西段建造台门馆及月池、日池以正龙脉，心想后代能出个皇帝，把堕民巷压缩在三埭街内。军师刘伯温也到过这里，当时他见这地形似荷地，又像螃蟹，知道是块出皇宝地，为维护明皇朝天下，于是下令命人在巷内挖井七十二口，把明真观易名为贺秘监祠，观前的石牌坊移位到街边河口，又把巷内庙宇由原来的青蓝色全部刷红，这样一来，“荷叶”被戳穿，活蟹变成了红色，风水全被他破坏了。所以三埭街里的堕民只能在台上演戏，做帝王将相，下台后依然故我，就是这个由来。[75]

赵锐勇对梨园子弟被贬为堕民的传说深信不疑。传说的“六姓”梨园子弟，现在三埭街主要姓氏仍是甘、柯、严、裘、应、彭六大姓。至于民间传说的庙殿桥街，现仍有遗迹可寻，如唐皇街、学士街、降诏弄、月池坊、接旨弄、千秋模范剧场、明真观，以及连接荷叶地的十座古桥。堕民的职业如坐唱清音、吹鼓班子、戏文班子，明显带有传说中的“教坊”“乐户”的余痕。赵锐勇向三埭街老人求证堕民起源传说的真伪，均异口同声地肯定祖传的说法“决勿会错”。贺知章做过唐玄宗三子李亨的老师，即位后为“唐肃宗”。但并未在绍兴设席教所谓“千秋太子”读书，“六姓”梨园子弟陪读也是子虚乌有之事，与史载不符。虽说堕民源于被贬“乐师说”于史无据，但堕民与音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