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哲学时代:庄子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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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内外篇互证

《庄子》一书,《汉志》云五十二篇,无内、外、杂篇之名,至《隋书·艺文志》始有周宏正撰之《庄子内篇讲疏》八卷,梁简文帝撰之《庄子内篇》《外篇杂音》各一卷,可知现行之有内、外、杂篇之分者,已非汉时所见之本矣。然夷考其实,内篇之与外、杂,本有经传主从之分,即就篇名论之,外、杂仅以篇首二字为名,而内篇则其有深意,盖约全篇之旨趣为之,是其书之起,必不与外、杂同时,以理推之,当在其前。其意理之宏深,才思之精辟,有非蒙周莫能发者;文亦汪洋诡,而气势衔接。七篇之文,分之则篇明;义,合之则首尾相承:首建逍遥,神游方外,若全书之总纲;次申齐物,绝理名言,为立论之前驱;或明养生之道,或论涉世之方,或著至德之符。其体维何,以大道为宗师;其用维何,以帝王为格致。自余诸篇,反覆以明,校其细钜,咸有可述。执此数者,以榷玄言,名理湛深,繁衍奥博,可验之几案之下矣。

方文通云:“《庄子》外、杂篇,皆宗老子之旨,发挥内七篇。而内七篇之要,括于《逍遥游》一篇;《逍遥游》篇形容大体大用,而括于至人无己一句。”书郭象注庄子后王夫之称“外篇学庄者所引申,大抵杂辑以成书;杂篇则广词博喻,中含精蕴,乃庄子所从入。虽非出于解语之余,而语较微至,能发内篇所未发。”此固不可考,然要非无见。马其昶亦云:“《释文》称内篇众家并同,自余或有外无杂。余谓外、杂二篇,皆以阐内七篇之文,其分篇次第,果出自庄子以否,殆不可考。”《庄子故》近人王树柟云:“其书内篇即内圣之道,外篇即外王之道,所谓静而圣、动而王也。杂篇者杂述内圣外王之事,篇各为章,犹今人之杂记也。”《庄》书是非皆宗老子之旨,为另一问题,而书中各篇,互相发明,则无疑义。试再述下列四则:

清周金然《南华经传释》云:

谛阅《南华》,则自经自传,不自秘也,而千载无人觑破。盖其意尽于内七篇,至外篇杂篇,无非引伸内七篇,惟末篇自序耳。……因内七篇为经,余篇析为:

《逍遥游》第一 《秋水》《马蹄》《山木》

《齐物论》第二 《徐无鬼》《则阳》《外物》

《养生主》第三《 刻意》《缮性》《至乐》《达生》

《让王》

《人间世》第四 《庚桑楚》《渔父》

《德充符》第五 《骈拇》《列御寇》

《大宗师》第六《 田子方》《盗跖》《天道》《天

运》《知北游》

《应帝王》第七 《胠箧》《说剑》《在宥》《天地》

凡外、杂共二十有六篇,其二十四篇,总是解内七篇。内七篇由旷观而后忘宾,忘宾而后得主,得主而后冥世,冥世而后形真,形真而后见宗,见宗而后化成,节合珠联,七篇犹是一篇。至末《寓言》篇,乃庄子自述其编中之言,有寓,有重,有卮,使人勿错眼光也。《天下》篇乃庄子自叙立言之宗,援引古圣贤,至于百家,各有品第。……

近人刘咸炘以三十三篇分为三组,如下:

内篇七篇相属,义已包举,外、杂皆衍其义

《逍遥游》

《齐物论》超是非,言风一义最精,指诸子之逐风也《养生主》养身

《人间世》处事

《德充符》

《大宗师》

《应帝王》出治,衍老义

外、杂篇

《达生》申《养生主》

《山木》申《人间世》

《知北游》申《齐物论》,标不言之教

《让王》专言贵身轻荣

《盗跖》刺求富

以上皆条记而首尾一义。

《在宥》

《天地》

《天道》此篇皆言治道

《天运》此篇放词多

《秋水》首尾成首尾,齐物之旨

《至乐》

《田子方》

《庚桑楚》多幽纯之词

《徐无鬼》

《则阳》

《外物》

《寓言》

《列御寇》

以上诸篇,皆条记而非一义。凡条记者,多老门精语微言。

《刻意》

《缮性》

《说剑》

《渔父》

《天下》全书之序

《骈拇》

《马蹄》

《胠箧》苏舆谓此三篇皆出于申老外,别无精义。盖学庄者缘老为之,且文气直衍,不类内篇是也。此皆误解老义,至以至德世为与禽兽同。《马蹄》尤似告子,放极矣;《胠箧》篇见愤世意。

以上皆首尾成篇,而纯驳异。《刻意》《缮性》《天下》,似其自著。

刘氏为之说云:

大抵内篇似所自著。外、杂则师徒之说混焉。凡诸子书皆然。庄徒编分内外,固已谨而可别矣。外、杂之非自著,不特文势异,义之过放亦可征。大抵有徒之说,有徒述其言,有庄子述古事,故纯驳当别。凡外、杂称“夫子曰”,皆指庄子;昔人以为老、孔,非也。王夫之、姚鼐皆疑外篇不出庄子,是不知诸子书不别师徒说之故也。凡其述老、孔语,不尽寓言,必有所受,但著之竹帛,不无失真,故文势不似《老子》《论语》。庄徒述庄,更不待论。又或述者说而后加说,后人误以加说为昔语,又兼有夸尊庄道者,亦其徒所记。

清林云铭《庄子因》云:

《逍遥游》言人心多狃于小成,而贵于大。《齐物论》言人心多泥于己见,而贵于虚。《养生主》言人心多役于外应,而贵于顺。《人间世》则入世之法。《德充符》则出世之法。《大宗师》则内而可圣。《应帝王》则外而可王。此内七篇分著之义也。然人心惟大,故能虚;惟虚,故能顺;入世而后出世,内圣而后外王。此又内七篇相因之理也。……外篇、杂篇义各分属,而理亦互寄。如《骈拇》《马蹄》《胠箧》《在宥》《天地》《天道》,皆因《应帝王》而及之。《天运》则因《德充符》而及之。《秋水》则因《齐物论》而及之。《至乐》《田子方》《知北游》则因《大宗师》而及之。惟《逍遥游》之旨,则散见于诸篇之中。外篇之义如此。《庚桑楚》则《德充符》之旨,而《大宗师》《应帝王》之理寄焉。《徐无鬼》则《逍遥游》之旨,而《人间世》《应帝王》《大宗师》之理寄焉。《则阳》亦《德充符》之旨,而《齐物论》《大宗师》之理寄焉。《外物》则《养生主》之旨,而《逍遥游》之理寄焉。《寓言》《列御寇》总属一篇,为全书收束,而内七篇之理均寄焉。杂篇之义如此。

明陆西星《南华经副墨》:

其说《逍遥游》云:游,谓心与天游;逍遥游者,汗漫自适之义。心体本广大,但以意见自小,横生障碍。此篇极意形容出致广大道理。说《齐物论》云:嗒然如南郭子綦之丧我,犹然如庄周子蝶化,然后与物浑化,而逍遥之游可遂也。说《养生主》云:其意自《齐物论》中真君透下。说《德充符》云:盖充养生处世而至于义之尽者也。说《骈拇》云:一部《庄子》,宗旨在此篇。说《马蹄》云:其意自前篇“天下有常然”生下。说《山木》云:与《人间世》参看。说《田子方》云:与《大宗师》参看。说《则阳》云:此篇多有精到之语,却与内篇何异?

以上四则所言不必尽同,分疏亦未尽确切。惟外、杂皆阐内篇之旨,则众家所同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