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记忆
蒋善生回到家,开了入户门。他迈进房子,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到了凌晨一点四十。
今天回来的确实晚了。通常蒋善生去王响那里喝酒,凌晨12点左右就要返回家里。蔡丹丹的药劲最多也就能挺到凌晨一点,近期随着病情的加重,蔡丹丹醒来的时间不断地提前。
蒋善生站在客厅默默的听着客卧的动静。
应该是药劲过了,蔡丹丹醒了已经有一会了,因为身体的疼痛,她发出“呃……呃……呃……”的呻吟声,可是又因为实在太没有什么力气了,声音断断续续,一会高一声,慢慢的又变得声音极低。
蒋善生换了鞋,脱了那件白天热、晚上又冷的短袖T恤。本来下午回到家是要换掉的,可是因为忙着照顾蔡丹丹,所以又忘了换,就出了门。
蒋善生洗了手,去主卧拿了套睡衣套在身上后,走进客卧。
这间客卧之前是留给王响的,那时王响经常过来喝酒、看电视、聊天。有时太晚了,就索性睡在蒋善生家。
现在这间客卧,被改成了一间小型病房。蔡丹丹睡在病床上,旁边放有氧气瓶和一些医疗器械。这些设备,都是蒋善生根据医生的要求购置的。
蔡丹丹当初在公立医院手术后,进行过一次化疗。但是蒋善生看到蔡丹丹经历化疗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因为人的本能,蔡丹丹肚子饿了,就想吃东西,刚刚想吃的东西拿到嘴边,她又感觉恶心,吃不下去了。可是还是饿,又忽然想吃另外一种食物,反复多次。好不容易在十几种食物中,选中了一种,吃进去一些,又因为药物作用,不一会就全吐了出来。
所以,蒋善生决定把蔡丹丹转院到私立医院,进行保守治疗。公立医院的医生当然是劝说的,可是看到蒋善生态度坚决,而且医患关系也是比较微妙、紧张的。医院外据说还偷偷藏着几家“医闹公司”。如果有人死在了手术台上,或者手术后去世,就会有“医闹公司”的人找到患者家属,联合患者家属敲诈医院一笔赔偿金。如果医院不同意支付高额赔偿金,那么“医闹公司”就会派人假扮患者亲属,在医院院内拉条幅,拿扩音器向其他患者或者家属恶意宣传诽谤,说这家医院的医生不专业,医生资质有问题等等。本来患者就多,医生就是24小时不眠不休的救治病人,都感觉自己忙不过来。哪位医生又愿意因为这种无理取闹耽误了为其他患者治疗的时间呢。所以遇到这种难缠的“医闹公司”事件,往往由医院领导出面,对患者家属做出道歉,并且尽力根据他们的要求进行赔偿。实际上过后拿到的赔偿款至少有一半进了“医闹公司”的口袋。
所以,在蒋善生一再的坚持下,同时他也愿意配合医生签一切免责通知书,又叫了救护车,一路把蔡丹丹妥善送到私立医院,医生也就不好再继续劝说了。
蔡丹丹被顺利送入私立医院三天后,蒋善生又觉得,私立医院医疗设施再好,也不如自己家照顾的好。既然是保守治疗,就是定时吃药,定时检查。定时吃药,蒋善生可以请最好的护工在家里照看着蔡丹丹吃药。定时检查,蒋善生可以多付诊费,请私立医院的医生上门检查。
所以,蒋善生根据医生开具的需要采购的医疗器械列表,把自己家的客卧改成了一间小病房。护工从每天上午9点,蒋善生要出门上班时,来接替蒋善生,开始照顾蔡丹丹。等到下午5点左右,护工就会开始收拾整理自己随身用品,站在房门外等待蒋善生下班回来。每周五是蒋善生休班的日子,因为他是宠物医院比较重要的手术大夫,周末特别忙,所以就改在周五休息。周五护工不用过来。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了两个月。
此时蒋善生走进客卧那间病房,蔡丹丹的呻吟声一直就没有停过。蒋善生见她又是满头大汗,赶紧先给她打了止疼针。之后,蒋善生把蔡丹丹从病床上抱起,蒋善生每次抱起蔡丹丹,他都会感受一下蔡丹丹的重量,今天,他心想“估计不到70斤了,以前总是吵着要减肥,现在是彻底减肥了。”
病床床尾那里放了一张小床,蒋善生把蔡丹丹抱到小床上,是为了帮她换床单被罩。
蒋善生熟练的把烘干过的暖烘烘软绵绵的床单被罩换好。
蔡丹丹当年是在夏天的七八月份跟着蒋善生、王响来到福市的。在福市过了年后,蔡丹丹经历了福市的第一个春天。她发现自己特别不喜欢福市的这个季节,抱怨天气变化太快,白天还是晴空万里,温度可以接近于三十度,夜里可能就下起了雨,气温骤降到十几度也是常有的。
最最讨厌的是福市的回南天!
天气冷着时倒好说,至少空气是干爽些的。可一但升温,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水汽,弥漫在整个福市!挡也挡不住的往人身体里钻,往房间里钻,往被窝里钻。经过一天水汽的侵染,晚上人躺进被窝,就感觉像钻进了吸了水的海绵里,软塌塌湿哒哒的凉。
在蔡丹丹抱怨了几次后,蒋善生为家里添置了一台烘干机。每天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烘干机,烘着里面的床单被罩。
再打开电热毯,用来烘床上的潮气。
转身再打开卧室里的空调,空调是调在抽湿的模式的,设定在17度,外加选择空气清新模式。之后关上卧室房门,再去厨房为蔡丹丹做好饭菜,俩人在客厅吃饭、看电视、聊天。
这样等到晚上,蔡丹丹开始洗澡准备睡觉时,蒋善生先关上空调,让房间回暖一点,再把电热毯档位调到低档,接着去阳台烘干机里把床单、被罩拿出来,回卧室换好。等蔡丹丹洗好澡,回到卧室,就可以钻进暖烘烘干爽的被窝了。身体暖了之后,再关了电热毯。
在福市这样一个南方城市的回南天季节,蔡丹丹每晚都可以像在东北老家一样的干爽入眠。
又是一年福市的四月。蔡丹丹现在病着。
蒋善生把蔡丹丹重新抱回病床上,似乎止疼针开始发挥作用了,蔡丹丹的呻吟声少了一些,喘气声随之变得粗重。
蒋善生对蔡丹丹说“今天王响又叫了个朋友,我们多喝了几杯,就回来晚了。”
躺在被烘的温暖的床单上,蔡丹丹似乎回复了一些力气,问“男的女的?”
蒋善生笑笑说“关心的事还挺多,我给你打安眠针吧?”
蔡丹丹追问“女的?”
蒋善生皱了皱眉,声音有些提高的说“嗯,女的!打不打针?要不要睡?”
蔡丹丹回应“聊聊……”
蔡丹丹实在是太没有力气了,她说不了太长的话,只能趁着喘气间隙,努力的用最简短的语言表述她的意思。
他们是太久没有聊天了。
记忆拉扯着蒋善生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和现在同样该死的四月的下午。
蒋善生提早下班。
都知道蒋善生应该5点正常下班,因为王响上午打来电话说,有人要给自己介绍女朋友,想让蒋善生坐在见面地点附近,帮忙偷偷把把关。
电话里王响特别嘱咐他“千万别忘了晚上6点左右到万达一楼罗罗咖啡屋,要是咱都觉得女孩外表可以,就装成偶遇一起吃晚饭,再帮我深入了解一下,你可千万做好准备,别给我丢人。”
所以蒋善生那天下班是提前的,甚至他提前到了下午2点。他是一个做事需要提前准备很久的人。他快步走回了家,刚要拿钥匙开门,突然发现入户门没有锁,第一反应是,会不会进小偷了?他轻轻的推开了防盗门,放缓呼吸,轻手轻脚的进了门。站在客厅,依稀听到客卧里有声音,所以他轻轻的走到了客卧的门口,很巧,客卧门正好裂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
蒋善生想,我为什么成不了她生命的营养呢?
刚结婚时,蒋善生曾经试探着提过几次,让蔡丹丹用上位的姿势,但每次蔡丹丹都说“不要,害羞。”
之后蒋善生再没有向蔡丹丹提过。
此时,蒋善生没有推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善生突然转身,用极轻的脚步走了出去。
他需要呼吸,只要呼吸不停就好,刚刚似乎已经停止了很久……
那件事发生几天后的夜晚,蒋善生在王响出租房喝了酒。回到家,看到蔡丹丹气呼呼的还没有睡,蔡丹丹抱怨蒋善生“天天就知道喝酒,今天你都没给我烘床单!也没开电热毯!床上特别不舒服。”
蒋善生没说话,直接去洗了澡。洗澡后,他没急着穿上睡衣,而是就那么裸着身体,走向蔡丹丹不情愿睡在上面的、卧室的双人床。
蒋善生“哈”的一声,扑了上去,直接用自己的身体砸向了蔡丹丹。蔡丹丹一惊,躲了一下,却也躲不及,被蒋善生压住了。蔡丹丹一边使劲的往出抽手臂,一边喊“看你喝的!又耍酒疯!疼!疼啊!”
蒋善生不管她的喊叫,一骨碌翻身躺在蔡丹丹身边,蒋善生自己的被子上,然后稍转身,抓起蔡丹丹的被子,反手扔在了地上。接着他又去抓蔡丹丹,一手扶着蔡丹丹肩膀,一手拉她的胳膊,试图把蔡丹丹拉到自己身上。
蔡丹丹这时才明白蒋善生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在上位,他今晚想用这个姿势。
蔡丹丹拼命想挣脱蒋善生的拉扯!一只胳膊被蒋善生死死的拉着,就用另一只手打蒋善生,能打哪打哪,打的“啪啪啪……”的。可是没用,蒋善生就是不松手,蔡丹丹没办法,就弯腰去咬蒋善生拉她的那只手,血流了出来!
蔡丹丹最终还是被蒋善生拉到了蒋善生的身上,两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蔡丹丹忽然跳下床,抱起地上自己的被子,往卧室外走。蒋善生接着听到了客卧的关门声。
从那天起,他俩分居了。
到了潮湿的天气,蒋善生还是会为蔡丹丹换床单被罩,开电热毯,开客卧空调吸潮气。到了夏天,蒋善生依然会为蔡丹丹把空调温度调到25度,并且在半夜会帮她关闭几个小时空调,到了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再到客卧帮蔡丹丹把空调重新打开,这样,蔡丹丹才好安睡整晚,又不至于因为整晚都在吹空调引起脾虚导致消化不良。早餐和晚餐,蒋善生也同样一天不忘的准备好。
蔡丹丹刚到福市时,就发现福市会卖一种进口椰子,她说那种椰子喝起来奶甜奶甜的。蒋善生每次都会买回来一箱,放在冰箱里冰着。晚上下班后,进门第一件事就是从冰箱里取出来一个椰子放在餐桌上回温,这样吃完饭时,再为蔡丹丹把椰子开口,温度刚刚好,喝起来不至于那么凉。
蔡丹丹还很爱吃福市的甜品,说南方的甜品做的就是好,但是蒋善生总告诉蔡丹丹,尽量少吃那些人造奶油的蛋糕,少喝奶茶,对身体总是不好的。毕竟蔡丹丹的外婆48岁因卵巢癌去世,蔡丹丹的大姨45岁因卵巢癌去世,而蔡丹丹的妈妈在43岁就因为同样的病去世了。可每次蔡丹丹都会说“都是40多岁呢,我才20多岁,我要在30岁前把爱吃的、爱喝的都吃完,等过了30岁再开始保养就行。”
蒋善生、蔡丹丹依然日复一日的生活在一起,但他俩几乎再没什么时间聊天了。
“是很久没有聊天了”,蔡丹丹的病房里,蒋善生叹了口气说“你想聊什么呢?”
蔡丹丹问“你会死么?”
蒋善生瞬间就明白了蔡丹丹要问的是什么,这话问的不突兀,在蔡丹丹刚刚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就问过蒋善生好多次“如果我也因为卵巢癌去世,你会像我爸爸那样,自杀么?”
之前蒋善生都没有回答。
今天蒋善生决定回答蔡丹丹“不会!”
蒋善生说的斩钉截铁。
蔡丹丹眼泪瞬间留了出来,此时流泪都要耗费蔡丹丹很多力气,她努力喘了几口气说道“为什么?”
蒋善生用他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不为什么!”
蔡丹丹不甘心,接着问“王响呢?”
两年前蒋善生看到的的那一幕,他一直很小心的隐藏着。王响和蔡丹丹事后都没有什么下一步的行动迹象,凭着他们认识十几年来的互相了解,如果蒋善生先把事情揭露出来,他很怕蔡丹丹就此向他摊牌,然后提出离婚。离婚后,蔡丹丹万一跑去跟王响过日子,蒋善生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而今天,就在蔡丹丹病入膏肓的时候,蔡丹丹竟然主动向蒋善生提起了王响。
也对!在蔡丹丹患病的两个月间,王响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蔡丹丹。
蒋善生厌恶的看了一眼蔡丹丹,咬着牙说“他更不会!”
蔡丹丹用了全身力气说“他会!”
蒋善生朝着蔡丹丹怒吼起来“他不会!我不会!都不会!就连你爸,他也不是为了你妈自杀的!”
蒋善生又上前了一步,弯着腰,双手握拳,脸对着脸的看着病床上的蔡丹丹,一字一句的说“你记住了!到死都记住了!你爸是在外面包养小三,被小三家里人发现了,跟他要钱,他才自杀的!”
蒋善生、王响、蔡丹丹,他们仨之间真是相互太了解了。
他们是初中同学。
蒋善生特别不喜欢他的初中以及那些初中同学。因为当时蒋善生的父亲在镇政府工作,母亲是小镇唯一的国营商店,镇一百的收款员。蒋善生的小学是镇上最好的小学,二层楼房,磨平的水泥浇灌地面,进到教室里都是要换上自己的拖鞋的,冬天也有暖气取暖。而他的初中被父亲安排在离新家较近的一个普通学校,校舍是两排平房,操场和教室都是土地,每到下雨天到处都是泥水,冬天还要在教室里架起炉子和炉筒子烧煤取暖,下午放学时,两个鼻孔都是黑的。初中那些同学,要么家里是小镇郊区的菜农,要么是镇上做小生意的,再或者每天穿的脏兮兮的,好像家里是收废品的一样。他自己应该是要比同学更高级特殊的存在,至少他内心是这样想的。
幸好,蔡丹丹也是特殊的存在,她父母都在镇上医院工作。父亲是外科主任,母亲是医院收款员。
蒋善生见到蔡丹丹后,就一直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人,那么完美搭配的人。
而且他们关系很近,初中三年排座位,不是同桌,就是前后桌,上学放学也是约好一起走。
这么近的,还有王响。
王响家里是近郊的。但是他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知道的道理多,为人处事也平和谦让。每天上学,王响先从家里出发,往学校方向走,先路过蔡丹丹家,接上蔡丹丹后,他俩一起往前走,拐个弯,绕进一个小胡同里,去蒋善生家找蒋善生后,三个人再一起拐回到正路,奔学校去。
每天放学,三个人一起离开学校,到了蒋善生家的小胡同口,大家挥手“拜拜”,王响和蔡丹丹继续往前走。
平时周末或者寒暑假,三个人更是要约在一起。
去哪玩都好。
可自从蒋善生初一下学期那个春天,四月份的时候,父亲被刨锛大盗杀害去世后,有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蔡丹丹。
但是王响和蔡丹丹跟蒋善生是真的好。风雨无阻的去蒋善生家找他一起上学,假期一起玩。
直到初三的时候,蔡丹丹的母亲患了卵巢癌,不到半年去世。她的爸爸因为思念过度,自杀。
那段时间,是王响和蒋善生一直陪着蔡丹丹。课业跟不上,学习好的王响和蒋善生会帮蔡丹丹补习。蔡丹丹想念父母了,温暖又帅气的王响和蒋善生会给她买冰淇淋,陪她看小说,给她讲笑话。
当然,在蔡丹丹嘴里,蒋善生同王响比较,王响是更帅气的。身高明明一样的只有一米七三,王响的腿更长。眉毛明明一样的细细弯弯长长,王响的更浓密。嘴明明是一样的小而薄的,王响的嘴更像周润发。
《上海滩》《英雄本色》里的周润发,那个女孩不喜欢呢?
而蔡丹丹嘴里,蒋善生则更像女孩,蔡丹丹一直想长成那种模样的女孩。
蒋善生心里一直觉得蔡丹丹是漂亮的女孩,就像那首《小芳》里唱的姑娘,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可是蔡丹丹不是小芳,她不喜欢自己的大眼睛,她还觉得自己皮肤太白了些。在东北,有一部分人是有俄罗斯血统的,所以蔡丹丹总觉得自己可能爷爷辈的时候,血液里参杂进了俄罗斯人的血统,也就是小镇人说的老毛子血。
明明蔡丹丹的眼睛和王响的很像,蔡丹丹却又觉得王响的眼睛长得特别像张国荣。而蔡丹丹自己应该长成蒋善生那样。
那时蒋善生为了逗蔡丹丹开心,常常会问蔡丹丹“周润发和张国荣你喜欢哪个?”
蔡丹丹瞬时会喜笑颜开的回应“帅哥多多益善。”
王响却又在旁边补了一句“你是只猫吧?”
哈哈哈……打闹中度过的一天真美好。
通过王响和蒋善生的努力帮助,1998年秋,蔡丹丹终于也走进了小镇的唯一一所高中,太平镇一中。只是分班时,因为蔡丹丹分数比较低,没有跟王响和蒋善生分到一个班,蔡丹丹为了努力学习,央求爷爷找关系,终于在开学半个月后,蔡丹丹带着她美丽的大眼睛和粗长的大辫子来到了王响和蒋善生的班级。
成了班级里最漂亮而成绩最不好的女孩。
补课总是要的,蒋善生跟王响有时间就会帮蔡丹丹补课。而且因为王响离蔡丹丹家比较近,常常在一起放学后,蔡丹丹会在蒋善生家的小胡同口和蒋善生挥手“拜拜”告别,然后转身带着笑脸望着王响说“走,去我家给我补课,今天我爷爷又做了你爱吃的得莫利炖鱼,晚上在我家吃。”
偶尔,蒋善生在转身拐进他家小胡同时,好像也听到了蔡丹丹的话。
就这样一路欢笑的高中毕业了。
他们幸运的都考到了本省省会松江市。蒋善生考入一所著名的211大学,农大动物医学学院下属的临床兽医系,蒋善生的母亲对他考的这个专业很不满意,时常皱眉撇嘴的念叨着“凭你的分数,你都可以试试复旦的医学院了,正经当个救人的大夫多赚钱,天天埋了巴汰的捅咕畜牲。”
每次蒋善生都会立马接一句“妈,动物不是畜牲”。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上扬。
可能是因为蔡丹丹总是说起,她爸爸曾经是医生,她很骄傲。又或者是王响总是说蔡丹丹很像一只小猫,蒋善生只是单纯的很想知道应该怎么照看好一只猫。
王响同样考的不赖,他考上了全国有名的工业大学,进入了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而蔡丹丹考进了松江市经济管理学院。虽然是所大专院校,但胜在位置居于松江市市中心,而且只需要坐三站地公交车就可以到王响的学校,蔡丹丹还是很开心的。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唯一不完美的,就是蔡丹丹还是会时常怀念她的父母。
蒋善生和王响一直小心的守护着那个几乎全小镇人都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因为大家守护的好,只有蔡丹丹不知道。
蔡丹丹的父亲,当年在太平镇医院里,很有威望,是外科主任,手术一把刀。人也长得英俊帅气,人称“小蔡飞刀”。而蔡丹丹的父亲,在一次外出吃饭时,认识了刚到镇上工作不久做饭店服务员的女孩,年代久远,没人记得女孩的名字。只是都知道女孩当时只有16岁,长得特别漂亮。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蔡丹丹的父亲很快就跟女孩发生了关系,并且在医院附近给女孩买了个小院,在小院里翻盖了两间红砖大瓦房。本来这样的事,在当时的太平镇上,以蔡丹丹父亲的身份地位,不算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甚至茶余饭后,人们聊起来这件事时,还会有妇女竖起大拇指说“蔡大夫真有能耐”。
问题坏就坏在,女孩有个不务正业的哥哥。那个哥哥整日游手好闲,开始时,他也是知道女孩跟蔡大夫的事的,甚至从乡下到镇上玩时,有几次还是住在蔡大夫为女孩买的小院里的。但是有一回,女孩哥哥和人赌博,被人做了手脚,牌桌上直接输了5万块。女孩的哥哥肯定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找蔡大夫要这笔钱还账,可是蔡大夫毕竟也只是一名镇医院外科大夫,平时帮周围药店推荐给病患一些药品,倒是能提成一些。再就是有时私下里去乡下帮病人做个阑尾炎或者痔疮手术,也只是有个额外的几百块收入。更何况,刚刚给女孩买院子,盖房子,已经花了很多钱。蔡大夫的妻子又检查出卵巢癌,还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来治病。一时间,再让蔡大夫拿出5万块钱,蔡大夫也很为难。而且,蔡大夫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女孩哥哥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个无底洞,有了这次的5万,就有下次的10万。所以蔡大夫打定主意坚决不拿这个钱。女孩哥哥被要债的逼的紧,自然到女孩的小院走动就勤,看到蔡大夫,嘴上说的话就越来越不好听,后来就开始反复说“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妹妹黄花大闺女的,跟你女儿岁数差不多,就让你给凭白霍霍了,我坚决得告你”之类的话。
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蔡大夫的妻子被其主治医生告知,可能要挺不过一个月了的时候。
这一天,蔡大夫正在办公室里看病人病例。突然小护士跑来通知蔡大夫,医院里来了一个车祸的病人。蔡大夫跑到急诊抢救室,初步检查,病人身体其他部位没有什么伤,只是小腿骨折。蔡大夫在给病人清洗伤口后,对小腿骨骨折部位进行了复位处理,然后叫助手给病人绑上石膏,一起轻微车祸受伤诊治处理就结束了。
没想到的是,过了一段时间,病人家属带着病人、病人拖着受伤的腿,手上拿着新拍的片子,又来到了镇医院,大吵大叫的找到蔡大夫办公室。蔡大夫接过片子一看,小腿骨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小腿骨接错位了……蔡大夫大惊失色,嘴里边说“不可能,不可能”,边示意病人躺在诊台上。蔡大夫的本意是,他想亲自再查看一下病人的小腿,用手触诊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把病人的小腿骨接错位了。可是就是这句“不可能”,触动了病人家属的神经。病人家属蜂拥而上,嘴里骂着“庸医,看病看错了,还抵赖”,一个中年妇女第一个冲上去,一手抓着蔡大夫的头发,一手狠命的往蔡大夫的脸上抓!其他两个男性家属分别卡在蔡大夫的左右两边,一个拿着拳头打蔡大夫的后脑勺,一个不停的踹蔡大夫的肋骨,大腿和胯部!直到其他大夫赶来,好不容易才把病人家属拉开,众人再一看蔡大夫,蔡大夫弯腿半蹲在办公室窗户下,身体软塌塌的后倚着窗户下的暖气片,脸上几乎被抓烂了,一条条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连眼皮都肿了,眼皮上也掉下来几块皮肉!
众大夫赶忙上前把蔡大夫扶到诊台上,叫小护士马上拿听诊器,消毒药水,帮蔡大夫检查,清洗伤口。
而病人和打人的病人家属,却被院长请到了院长办公室,询问原因情况。最后,蔡大夫几乎被毁容,肋骨骨折了三根。病人家属向医院提出,必须由蔡大夫赔偿两万元,并且,必须撤销蔡大夫外科主任职位!
院里经过再三研究决定,确实是蔡大夫出现的医疗事故,所以蔡大夫应向病人及家属道歉,并且撤掉蔡大夫主任职位,由原副主任接替其正主任职位。鉴于蔡大夫在医院遭到了病人家属的殴打,医院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帮蔡大夫出这两万赔偿金。当然这件事,医院领导帮着蔡大夫隐瞒,病人家属并不知情!
服务员女孩的哥哥,在蔡大夫被殴打住院后,依然到病房里找蔡大夫要钱。
就在这时,蔡丹丹的母亲,蔡大夫的妻子去世了。
三天后,蔡大夫被人发现,死在了太平镇水上漂公园的长椅上,死因是服毒自杀!蔡丹丹的爷爷奶奶告诉她,是因为爸爸太爱妈妈了,所以随她妈妈去了。
接下来,小镇上的人们,很长时间都在谈论那件事里的人物命运。
因为蔡丹丹父亲自杀了,那个服务员女孩的哥哥没有办法再找蔡大夫要钱,只好联系了一个中年丧妻的男人,那个男人愿意承担女孩哥哥的外债,于是女孩嫁给了那个男人,成了两个孩子的后妈。女孩哥哥很快把女孩的房子也败光了。
而蔡丹丹父亲的死,小镇上的人们都说,那是当时的副主任找人做的局。副主任先在乡下物色的人选,故意把那个人腿撞折后,再去让蔡大夫接骨,接好后,他再亲自把那个人的腿骨重新掰断、错位接歪。这样过段时间,就可以让病人家属带着接歪腿的病人,去找蔡大夫算账了。
最开始有这个风声传出来的时候,也会有人质疑说“那可是腿啊,谁愿意让人掰折好几回?”直到有知情人,明明确确的跟大家讲了真正的原因“那个老汉,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才5万块钱卖腿的。”
也对!在1998年年初的东北小镇,那时刚刚兴起商品楼房。镇上竖起了几栋6层高的楼房,如果能住进楼房里面,那肯定是镇上的成功人士。而五万元,可以在镇上买一套七八十平的楼房,还可剩余几千块用来装修房子。如果农村老汉有了五万块钱,再加上蔡大夫赔偿的两万块,那他儿子就可以在镇上挑着选最漂亮的媳妇了。
所以全镇人民一致认可的事实,因为蔡丹丹的懂事可爱且年龄尚小,被大家默默的隐瞒着。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说过。她只知道,父亲因思念母亲过度,跟随母亲去了,还给她留下了不少遗产。这些遗产足够她顺利读完大学,并且大学期间不用勤工俭学,也可以常常开心的坐着公交车,去王响的学校,拉着王响陪她改善伙食。而蒋善生的学校因为离的太远,蔡丹丹不愿意跟王响去蒋善生的学校找蒋善生玩。只要有空,蒋善生都是先坐40分钟左右的专线车到松江市城边的公交车始发站,再倒两趟公交车后,去找蔡丹丹玩。
而今天,这个大学期间,能让蒋善生宁可来回用掉将近五个小时都要时常去看望的女孩,就剩一口气的摊在他面前。他却恨极了她!他要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他要她知道最恐怖的真相!
看到蒋善生狰狞的脸,听到他一字一句如滚油般泼向她的话,蔡丹丹感觉口中一股腥咸,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蒋善生一慌,赶忙帮蔡丹丹清理吐出来的血,帮她扣上氧气罩,又打了止疼针和能够安眠的药。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做好。
蒋善生茫然的跌坐在蔡丹丹病床床尾的小床上,他下意识的擦了一下自己脸上、脖子上的汗,酒劲过了。
他后悔了,他不该感情用事的说出传说中的真相。
但也微微有些庆幸,蒋善生看着蔡丹丹胸口起伏着。
幸好蔡丹丹没有直接气死,她还活着。
蒋善生不知为什么,竟然又想起了他的父母,他们都是五十年代中期生人。蒋善生的父亲虽然原生家庭是在乡下,但是十六岁离家当兵,二十多岁在部队提干。蒋善生的母亲是家乡那个小镇的坐地户,家境殷实,家里的孩子婚姻嫁娶还都是传统的父母做主。因为蒋善生的父亲在部队提干了,如果他母亲嫁给他父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想办法随军,这样就可以从小镇人,变成了大城市人。这样的婚姻,即使不是父母包办,应该就连蒋善生自己这一代的年轻人也是愿意的吧……所以,蒋善生的母亲当时立马和刚刚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男友分手。这个男友,不行的,朋友介绍的普通小镇青年,只是她母亲喜欢那个青年的单眼皮。可是自己喜欢单眼皮有什么用呢?当时的审美应是浓眉大眼才帅!更重要,她母亲要成为大城市人!而蒋善生的父亲这边,又因为已经提干,不可能在原生家庭的小乡村寻找意中人,最起码得是一个“城里”姑娘,而在乡下人眼里,家庭富裕,在镇上百货商店有工作的姑娘,那就是城里人。
所以,在见面两次,又有几次书信往来的半年后,两家人的亲戚朋友欢天喜地的吃上了喜糖。
因为男方的家还在乡下,那样的地方不可能做新房,所以新房就临时安置在了女方的娘家。结婚当天,把男方的父母、姐妹兄弟、亲戚都接来,晚上安置在小镇各处女方亲戚朋友家里,反正几乎整个小镇都是女方家的亲戚朋友。
结婚第二天,还是要按规矩去拜见公婆的。在亲戚家的小屋里,婆婆拉着蒋善生母亲的手,一脸慈祥的说:“你看你们也结婚了,找你这样的儿媳妇,我是特别满意的。我家什么情况,你也了解,以后他的工资还是要交给我的……你自己有工资多好,将来你们的小家你就多照顾……”
没等婆婆说完,蒋善生的母亲就站了起来,指着她婆婆的脸说:“那你是别寻思,将来我俩的工资都得是我管!”
这些对话是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蒋善生的母亲常和他讲起的段落。每次讲起,她的脸上都会出现自豪的神色。而且每次蒋善生都要机械的问一句“那后来我爸把工资交给你了么?”
蒋善生的母亲立马自豪带笑的说“那必须的。”
确实,婚后蒋善生的父亲把每个月工资都会交给蒋善生的母亲。
蒋善生的父亲婚后不想在部队继续干了,在部队最多也就是能带蒋善生和蒋善生的母亲随军,却没办法解决自己原生家庭的亲人成为城里人的梦想。所以蒋善生的父亲必须从部队回到地方,才有能力给自己家人解决城里户口的问题。
于是在蒋善生外公的帮助下,蒋善生的父亲回到了地方政府工作。
几年间,蒋善生父亲那边的亲人,当兵的当兵,安排工作的安排工作,迁户口的迁户口。忙的不亦乐乎的父亲,自然不会关心那点工资钱。而且蒋善生的母亲竟是个持家过日子的好手,用蒋善生父亲的话就是“外面有个搂钱的耙子,家里有个装钱的匣子”。
这个钱匣子就是蒋善生的母亲和蒋善生。
钱放在匣子里,想用的时候撬开匣子就行了!
什么是想用钱的时候呢?九十年代,小镇从大城市吹来了一股跳舞热。并不是现在的广场舞,而是小镇上沿街开了好几家歌舞厅。
歌舞厅门口总有一些中年男人在迎来送往。
进入歌舞厅沿街的正门,通常还要往左拐一下,或者右拐一下,再进个门,才能看到舞厅的正堂:巨大的舞池,灯光是暗的,彩色的玻璃球在大厅顶上来回转动。通常大厅内入口处的一整面墙壁,都会坐着一排等待客人挑选的陪舞女。这样的陪舞女根据姿色、年龄,每晚的陪舞费在30元到60元不等。从选到她的时候起,直到当晚舞厅结束营业,她都要陪着客人喝酒,跳舞。可能现在看来,几十元很少,可是在当时的九十年代初,一个小镇的政府公职人员的月工资才只有四五百元。更何况等客人喝醉后,还可以从客人的衣兜里掏出来更多的钱,反正客人也不会报警。
据说当时很多陪舞女,不仅还清了家里的外债,甚至盖起了三间红砖大瓦房。还有很多人在传,说小镇上唯一的那所高中里,有女学生半夜从宿舍偷偷跑出来陪舞,那样的女孩陪舞费据说高的离谱。
蒋善生当时猜测过价格,那不得一晚上100元啊!
舞池左右两侧是两排包间。说是包间,实际上是用纤维板临时隔出来的一个个小单间。单间里左右两边是同样搭建的木长椅,中间是一个简易桌子。单间是没有门的,客人可以坐在单间里,看外面的人跳舞,也可以和陪舞女聊天喝酒。再或者客人酒喝到开心时,也可以和陪舞女玩点更刺激的游戏,比如划拳喝酒脱衣,或者可以跟陪舞女打赌,陪舞女输了,客人可以直接把手伸进陪舞女的衣裙里。
这些都是蒋善生陪他母亲去舞厅寻他父亲时看到的景象。
蒋善生父亲具体怎么撬钱匣子呢?自然是用最简单的手段!打!扇耳光!用拳头敲后脑勺!或者从背后往腰上踹!这都行……再或者去厨房晃动菜刀,那菜刀和菜刀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特别震耳朵,以至于后来,蒋善生的右耳朵,只要是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就会轰隆轰隆很长时间。
每次打服了,钱匣子就撬开了。
一面是急不可待想撬钱匣子的父亲,一面是时常半夜里疯狂想寻回丈夫的母亲。蒋善生夹在中间过着整日担惊受怕的日子。
这一切,在蒋善生初一下学期的那个春天四月,结束了。
那年,在蒋善生老家太平镇,出现过一个“刨锛大盗”。
“刨锛”就是北方人常用来敲东西的羊角锤。那个“刨锛大盗”专门在夜深人静的胡同里,堵截过往路人,啥也不说,上去先一刨锛打晕,然后再把财物搜走。幸运的人当时只是被打晕了,路人发现及时,送去抢救,也就又活了过来。但是幸运的人里也有头骨被打碎了的,当时医疗条件有限,补不上,以至于太阳穴上方就凹进去一个圆坑,远远的走过来,看不清的,就感觉是长了半个头的人朝你走过来,让人唯恐避之不及。那个人慢慢的也就躲着人不再出门了。
可能将来的某一天,有人心血来潮的在聊天中打听一句。对面就会有人皮笑肉不笑又带着遗憾的语气说“听说前两年就死了,硬冻死在屋里了。人都被打的剩半个脑袋了,傻了吧唧的,老婆孩子早跑了,哪有人管?”
不知道又是谁会跟着说一句“哎呀,行啊,那也比直接刨没了的强。”
众人想了想,皱着眉纷纷点头。
被刨没了的,当时有三个人,两个死在了路上,有一个死在了家里。
那个唯一死在了家里的,就是蒋善生的父亲,当地唯一一起刨锛大盗入室抢劫案。
后来落网的刨锛大盗,尽管百般抵赖蒋善生父亲的这起案件,但终究还是以一颗正义的子弹结束了其罪恶的一生。
蒋善生当时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他的成长是伴随着母亲的谩骂度过的。明明他长得不像父亲,他的眉毛是细细弯弯长长的,眼睛也是细长细长的,大家都说他长得像他的舅舅。蒋善生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像舅舅。
反正他长得不像他父亲,怎么会让他母亲那么恨他?明明当初挨打的时候是一起被打,明明他被打是因为他护着母亲。可是父亲去世后,母亲却表现出似乎很想念的状态,时常念叨起曾经过往,他不仅必须配合着听,还要提问。如果一个走神,就是一顿可以长达几个小时的谩骂。
生你有什么用?不如当初不生你……
终于蒋善生考上了大学,省会城市211大学。
母亲为了照顾他,也赶紧搬来省会,租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里。蒋善生每周回家一次,谩骂依旧,但是此时的谩骂往往会以蒋善生掏出自己平日里勤工俭学赚的钱,递给他母亲说“别生气了”,再快步走出家门结束。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时常回去看他母亲,又为什么必须忍受她几个小时的谩骂后,才离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知道,他母亲实际上不缺钱。父亲去世时,“钱匣子”里还有很多钱,而且父亲工作的镇政府也给了一笔高额抚恤金。
他只知道,自己很有赚钱头脑,从上大学起,他就联系了几家养殖场、宠物诊所。一方面为了自己学以致用,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收入颇丰。蒋善生连学费都没让他母亲出过一分钱。
他只知道,他母亲要成为大城市人,他也必须成为。
所以,2005年,蒋善生大学毕业来到福市。因为成绩特别优异,临床经验又很丰富,直接进入福市最好的宠物医院工作。短短三年,他就用他的积蓄为他的母亲,在松江市一处高档小区内,全款买了房子。
蒋善生的母亲,正式成为大城市人。
而当时和蒋善生结婚三年的妻子蔡丹丹,也很赞同这件事。
蔡丹丹是不把钱放在眼里的女孩。
当年她是读的大专,要比王响和蒋善生早一年毕业。毕业后,蔡丹丹就随便找了一个小公司,朝九晚五的过着绝不加班的伪白领生活。她只是要等王响、蒋善生毕业,她要问问他俩毕业了要去哪工作。
所以,蔡丹丹一边工作,一边不停的问王响,他的毕业计划。蒋善生也等着王响的回复。在经过深思熟虑后,王响对蔡丹丹和蒋善生说“毕业了,我要去南方,那边工资高。而你们俩,最好留在松江。善生,毕竟你妈妈喜欢在松江生活,丹丹你肯定适应不了南方的气候。”
蔡丹丹得到了准话,立马说“那我跟你去南方。”
蒋善生也说“我也想去南方发展,毕竟那边经济发达,有钱人多,养高级宠物的人也多。我去那边的宠物医院,肯定能赚不少钱。我妈就是喜欢松江的城市生活,到时候,我赚了钱,在松江给她买房子,给她钱,就行了。”
可是王响还是犹豫着说“丹丹你一个女孩,我们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万一到了南方,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一个照顾不到,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蔡丹丹大声的笑着对王响说“那你就把我娶了吧。”
王响低头抿嘴说“我是一辈子不娶的。”
蔡丹丹傻在那里,说不出话。
蒋善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王响,然后转头对蔡丹丹说“你要是必须跟着去,我娶你!”
“行!我嫁给你俩谁都行!反正我是猫,有人养就行!”蔡丹丹话是对蒋善生说的,眼睛却一直狠狠的盯着王响。
蒋善生和蔡丹丹成了“毕婚族”。当时很流行的词,意思是毕业了就结婚一族。
蒋善生和蔡丹丹跟着潮流结了婚,也只是先领了结婚证。他们太仓促了,没有拍婚纱照,也没有办酒席,更没有婚房,那时太穷了。而且蒋善生、王响忙着联系工作、毕业交接、收拾东西。蔡丹丹忙着辞职。
福市是王响选的城市,南方省会城市,经济发达,收入高,而且离家几乎最远。
2005年7月底,带着对远方的热烈期盼,蒋善生、王响、蔡丹丹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因为没有什么钱,他们买的是上铺。本来是要给蔡丹丹买下铺的,可是蔡丹丹说要跟他俩一起在上铺,晚上睡不着时可以方便聊天。他们买的是并排的上铺,蒋善生为了方便照顾蔡丹丹,他和蔡丹丹在同一个小车厢里,可是到了晚上他就后悔了。
蔡丹丹虽然跟王响不是在一个小车厢内,但是他俩的铺是更紧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层隔板。晚上蔡丹丹睡不着,她敲隔板,让王响也把头伸出来,这样两个人都趴在上铺上面,头都露在火车卧铺车厢的过道上方,一扭头,就可以脸对着脸的聊天了。
火车上,两天两夜的时间,总算是熬过去了。
蒋善生、王响、蔡丹丹三人终于下了火车。一股突如其来的湿热空气,代表福市,热情的拥抱了他们,全身都是湿粘的。因为没有拉杆箱,东西都放在大包小包里。可是尽管拎着包,胳膊也要尽量与身体保持30度左右的角度,伸直。胳膊是不能弯曲的,肘窝会特别粘腻,也不能垂直放下手臂,腋下会不断升温,让人感觉涂了一层502胶。脖子更是不敢动的,低头或左右看都不行,如果没办法低了头,再抬头时,就会觉得脖子上的皮肤粘在了一起,要自己通过抬头慢慢把它撕开,而左右看更是痛苦,脖子两侧的大动脉处,汗水牢牢裹着灰尘和死皮等在那里,一个转头就会把人粘住,让人心烦的不行。
幸运的是,蒋善生的宠物医院老板,特意派了司机,开车来火车站接他们。还为他们安排了晚饭,晚饭后又送到了宾馆住下,司机转达老板的话“先在宾馆休息几天,附近转转、玩玩,过两天去医院看看工作环境后,就可以搬进帮他租好的房子里了。”
蒋善生想“应该是苦尽甘来了,一切不幸都将过去”。幸福在向蒋善生招手。
那晚,蒋善生太幸运了。他和蔡丹丹正式住到了一起,完成了他们的新婚。
这是他第一次完全拥有蔡丹丹的夜晚。他的人生中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所有的第一次,都在那一晚完成。蔡丹丹也是。
那是蒋善生后来常常回味的一个夜晚。在那晚之前,蒋善生的记忆中,常常是半夜里,自己的房间门突然被打开,母亲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说“上舞厅”。蒋善生讨厌简短的语句,但她的母亲要求他必须懂,不懂也要懂。听到母亲的话后,蒋善生要立马套上外套,然后陪着母亲,挨个舞厅去找父亲。记忆中那些舞厅里旋转的彩色玻璃球,时常让他头晕目眩!不想去看,又不得不在昏暗的、彩色的旋转中、一个个小隔间里寻找父亲的身影。找到了又怎么样呢?接下来就是父亲怒目狰狞的面孔,母亲满脸泪水的脸,在蒋善生面前扭打在一起,蒋善生真想转头就走,可是不行,他要护着他母亲。他努力让自己夹在父母中间,他被父亲的拳头打在头上,被母亲的脚踢在身上……
蒋善生突然张开捂着自己眼睛的双手,他发现自己依旧坐在蔡丹丹病床床尾的那张小床上。他望了一眼熟睡中依然因为疼痛而轻微呻吟的蔡丹丹,心想“幸好丹丹给我带来过美好的记忆”。
蒋善生站起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
星期五的天已经开始亮了。星期五蒋善生休班的日子,因为蔡丹丹刚刚吐血了,他要联系一下大夫,让大夫上门看看情况。
大夫如约到来,看看蔡丹丹眼睛,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心跳、呼吸。转身示意蒋善生到客厅里谈。
客厅里,大夫对蒋善生说“人可能过不了这个月了,很可能是最近几天,具体还能挺多长时间,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