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绶溪公园

蒋善生被一阵电话铃声叫醒时，他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时间已经到了中午近12点，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来电话的是王响。王响电话里说，今天晚上7点，万世程要请客吃饭。本来蒋善生想把蔡丹丹的病情跟王响说一下，今天自己就不去吃饭了，可是转念一想，又没说，还是答应了下来。

蒋善生为蔡丹丹又打了止疼针和安眠药。这是刚刚大夫嘱咐的，毕竟人要不行了，她最后的这段时间，只要是尽力做到为她减少痛苦就行。

定好闹钟，蒋善生又昏睡了过去。

中午电话里王响告诉的吃饭地点是在那条美食街上的“东北食府”。蒋善生听到地址时，微微皱眉，心想“大公子请客怎么不去个高档点的地方”。

晚上7点，蒋善生如约到了“东北食府”，王响和万世程已经在包间里等他了。万世程边热情的招呼他入座，边说“本来我是想在西湖酒家定位置的，可是王响偏说这是朋友聚会，不想去那种商宴的地方吃。”

蒋善生一边微笑的听万世程讲，一边心里琢磨“果然还是商务人士那一套”。

入座后，王响笑嘻嘻的说“刚刚老万把食府里最好的菜都点了，今天咱仨好好喝点。”

蒋善生心里一震，从前，只要是王响说“咱仨”，都是指蒋善生、王响和蔡丹丹他们三人。今天蔡丹丹就这么被排除了。

不一会，大盘小盘的菜就摆了一桌子，酒自然是不能少的，王响从家里拿了两瓶白酒，万世程让司机从车里搬过来两箱辽沈冰啤。

万世程首先举杯“来，两位兄弟。今天公司本来是要感谢王响团队的，几天的时间，就把我家超市系统，软硬件都重新升级了一遍。今天超市方面反馈说，系统特别流畅，顾客排长队的情况也解决了。我也是想，那种商业聚会的感谢，还不如咱兄弟在一起喝一顿，好好聊聊呢。所以我就让超市的技术主管，在西湖酒家宴请感谢王响团队。咱兄弟就实实在在的来这聚，来，咱干一杯。”

在万世程的带动下，王响和蒋善生也纷纷举杯。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10点，可是似乎并不尽兴。这时王响提议“不然咱去绶溪公园坐坐吧，这个时间，那里人就少了。”

于是，王响又到万世程的后备箱里抱了一箱辽沈冰啤，三人步行来到绶溪公园。

这个绶溪公园说是公园，实际是市政工程，为了方便周围居民平日散心、游玩建设的。原本这里就有条绶溪，绶溪蜿蜒曲长的把榕江区和另外一个区划分清楚。绶溪两岸都是巨大的榕树，据说每颗榕树都有百年以上了。政府就沿着绶溪，修了一些木栈道，做了绿化，加了座椅和一些简单的健身器材。

绶溪东岸就是榕江区。

平时白天或者晚饭后，在绶溪游玩的市民很多，一般都是老人健身或者带小孩来玩的。到了晚上9点多，老人和孩子都要回家准备休息了，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夜里10点，绶溪公园里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蒋善生说“从这里下去，有排台阶是直接能到绶溪水边的，蚊子多点，但景色很好。”

蒋善生边说边带着王响和万世程熟练的走到公园一处僻静角落，离开木栈道左拐下去，经过一片小草坪，绕过一颗大榕树后，就看到一排台阶直通水面。

三人随意在台阶上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没有瓶起子，王响把啤酒瓶盖卡在石台阶上，一撬就开了一瓶，递给挨着他的蒋善生，又开一瓶，隔着蒋善生递给了万世程，最后自己再开一瓶。三个人一人举着一个大玻璃啤酒瓶，对了绶溪水面，望着天上开始变残的月亮，喝了起来。

今晚是晴天。

还是万世程先开口说话“王响，你也得找个女朋友了，好好处处就结了得了，男人眼光不要太高，漂亮贤惠就行了。”

王响嘻嘻的笑“就我天天骑个破电动车，谁能嫁给我？”

万世程又说“你赚钱不少啊，钱都用到哪了？你是得好好规划一下，存点钱，买个房，娶个老婆了。”

蒋善生也好奇王响的钱用到哪了。王响大学毕业就联系到了这家公司，公司的规模不小，王响在公司干了两年，就开始带起了自己的小团队。收入太多是乱猜，但是工资、奖金加提成，一年纯到手至少15万起。而且，王响公司常常聚餐，王响每次都会打包回家很多聚餐时大家没怎么动过的坚果、饼干、水果、酒和菜。

可是王响租着棚户区里的小房子，一年房租最多也就5千块，平时上班骑着个破电动车。有好多次，蒋善生步行去医院的路上，隔着绶溪东路，他看到路对面的王响在菜市场门口的早餐店买杯封口豆浆，把塑料管往豆浆杯里一插，又用塑料袋装了两根油条，就那么一手扶着电动车车把，一手拿着豆浆杯，两个手指头夹着油条，边骑电动车边迎着风，吃着油条、喝着豆浆……而且王响平时在穿衣方面也是能省就省，内衣裤坏了，就在大市场里买两件换洗。上下班的路上，王响都是穿网上做活动时买的衣服裤子，工作上需要用到的两套西装，他就常年挂在部门老大的办公室衣柜里，要用到的时候，跑到部门老大办公室里换上。

王响的钱到底用在哪了？蒋善生和万世程都想知道。可是王响还是笑嘻嘻的，避重就轻的说“不娶了，不娶了，哥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了，就临时找一个用一下多省事。就这绶溪公园，你们知道不，就有高级鸡，晚上在僻静地方等着，到时候就有豪车过来接。女人这东西外面有那么多，何必家里非要供着一个呢。”

听到这话，蒋善生扇了一下他的长睫毛，咬了咬牙，刚要开口。

万世程抢先说“我早就结婚了”，然后翘起二郎腿，颠搭着，他同时弓着腰，缩着脖子，下巴跟着腿也颠搭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月亮，脸上的表情是美滋滋的。

蒋善生和王响同时一惊“啊？！”

万世程露着虎牙望着月亮接着说“我老婆是我初中同学。那时我不是在辽沈上学么，我俩同班同学，关系可好了。哈哈……我原来叫什么名字你们绝对猜不到。我原来叫‘万事永成’，我老婆说，名字太难听了，感觉跟‘永垂不朽’可以组对联了。然后我就硬求着我爸给我改名字，最后我爸就把‘永’字去掉，我就成了现在的‘万世程’了……这个名字也不咋地哈，哈哈哈……后来我高中时转回福市读书，我和我老婆也没断了联系，一直写信，QQ视频。有时我就逃课飞回辽沈，和我老婆见面，嘿嘿。”

万世程放下二郎腿，身体前倾，转身望着蒋善生和王响，接着说“你们知道么，她家家教特别严，她在家必须做乖乖女，她父母从小把她当洋娃娃一样养。每天上学放学都是家里人接送，谈恋爱更是想都别想。填高考志愿时，她听到我被我爸改了志愿，她就想也改志愿，想在福市选大学，可是她爸看的太严了，告诉老师，坚决不让她改报。”

“没办法，我俩大学也是天各一方……唉……”万世程叹口气。

王响接着问“那后来呢？你们怎么结婚的？”

万世程又一露虎牙笑说“看看，故事有追问了吧。”

“后来我就在福市上大学，我老婆在辽沈读书。没办法啊，我就时常飞回辽沈。反正我们系查的也不严，旷一个月半个月的课，让同学帮着点名就行了。幸好，她小姨是开明的人，每次我回去，都是她小姨帮着打掩护。她小姨家正好有个妹妹，她就跟家里说是去她小姨家和她妹妹住了。为了方便见面，我大二就在辽沈买了房子。大学一毕业，我俩就把结婚证领了。”

万世程紧接着“哈哈哈”大笑“她毕业后进了学校当老师。她父母特逗，总给她安排相亲，她还必须要去相亲，回家后各种理由说对方不适合。我爸也是，这两年一直着急抱孙子，见了他生意伙伴，总会问有没有合适的女孩给我介绍。你们说多逗，我老婆还得在她父母面前继续装乖乖女，其实我俩高中时候就睡了，哈哈哈……”

王响接话“高中？高中时候不是未成年么？你犯法了你知道不，哈哈。”

万世程回“你睡了人家再甩了不要，那是犯法。自己媳妇，怕啥。”

三个人望着月亮，一起灌了一口酒，各自想着心事。

忽然许久没说话的蒋善生开口，问万世程“可是她家也着急让她找对象，你家也着急抱孙子，为什么你们不跟家里早点坦白，你们在一起了呢？”

万世程说“问题就出在这啊。她试探着问过几次她父母，可是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她父母到老了，也要在女儿身边才好。如果女儿嫁到南方，他们老两口也要跟着女儿到南方，远离了原本的生活圈不舒服，所以坚决不让她嫁到南方。而我爸也是一样，产业都在福市这边，他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绝对不可能让我回辽沈。”

蒋善生“噢”了一声，接着问“那你俩怎么办？”

万世程笑着说“凭我万大少爷的智商，什么事都会完美解决滴。她小姨家的妹妹几年前就结婚了，孩子今年都周岁了。她父母看到人家的小孩子就急了，她就跟她父母说，自己就相亲到29岁，如果还是没有百分百适合的，就随便找个条件相当的嫁了算了，赶紧要个孩子是正经事。她父母听了觉得有道理，也就同意了她的提议。我和我老婆计划了一下，等到我俩29岁，也就是明年，她就把我带回家见她父母。我跟她父母讲，我不会带她去福市生活的，我会把家安到辽沈。我爸那边就好办了，他急于抱孙子，我到时候就告诉他，我辽沈的女朋友怀孕了，他只是不希望我离开福市，我就跟他说，我可以大部分时间都在福市就行了。”

王响幽幽的接话“呵呵，有些父母就是这样，总以为了孩子好，而强行干涉孩子的人生。当他们发现已经耽误了孩子的时候，又急于想挽回，结果越做越错。如果你老婆没有你，真的被她父母耽误到29岁，没办法了，随便嫁人，婚后也不会幸福。女人还是要嫁给自己爱的人，才会幸福。”

蒋善生听了这话，斜眼看了王响一眼，接口说“幸运的女人找到一个很爱自己的人，也会幸福。”

王响突然坚定的说“不会。”

蒋善生皱着眉盯着王响，似乎想要接着说什么，可他转念一想，却笑着问万世程“上次伯爵酒吧里那个‘桃’，我还以为是你的什么人呢。呵呵，现在看，她应该是你的‘妾’吧？”

万世程跟着蒋善生笑“兄弟你真会开玩笑，我心里只有我老婆一个人。那个‘桃’，身世挺可怜的，她是个私生女。她爸当年承包个小工程，有点闲钱，就跑去包二奶，后来就生了桃。据说到了桃七、八岁吧，她爸生意不好，赚不到钱了，她妈就扔下她跑了。桃她爸没把她送人或者扔了，反倒带回了家。桃她爸那个原配家里有一个大桃五岁的哥哥。她那个哥哥跟桃的后妈肯定看不上桃啊，总是欺负桃，让她干活不说，还总打她。后来她爸时间长了，也开始恨她妈，连带着恨她，也跟着打她。连打带骂也能忍，等桃长大了一些后，大约到桃十二三岁吧，她那个哥哥书不读了，开始跟社会上的小青年混。后来她哥因为缺钱啊，就开始琢磨着卖桃，想让她去小旅店住着接客。忍受不了的桃就跑了出来。也许人的命就是这样，苦的太严重了，就会让你缓口气。这时候桃就遇到了她干妈，她干妈那时候40来岁吧，在福市各个酒吧串场子，没有家也没有孩子。遇到了桃，看她可怜就收养了她。供桃吃住不说，还把她当亲女儿待，桃也懂事，在家里洗衣做饭什么活都干。可是收养没几年，桃干妈身体就不行了，应该是那些年太糟蹋身体了，透支严重，各种妇科病、关节病全来了。本来娘俩就没有什么存款，桃干妈一病，家里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这时候，桃没离开她干妈，是桃自己选择到‘伯爵’卖酒。我认识桃的时候，她刚来‘伯爵’，那时候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也好看，惦记的人就多。”

说到这，万世程顿了顿，之后摇了摇头“其实认识桃还有个小插曲。几年前我挺喜欢戴一只钻石耳钉的，那个耳钉我老婆不同意戴，她觉得戴了就不像好人，呵呵……也许当时我还是年轻，性格里有浮夸的成份，我当时特别喜欢那只耳钉，就回福市时戴。有一回在‘伯爵’喝酒后，我突然发现那只耳钉没有了。当时福市能收那种贵货的店，就那么几家，一调查就知道哪家收了，再查一下店里监控，就看到是桃拿去卖的。之后，我就叫‘阿冒’做了几只假货。‘阿冒’你们知道吧？就是专门做仿品的人。然后我照常去‘伯爵’喝酒，果然戴的仿品又丢了。后来……呵呵，后来桃把仿品拿去那家店再卖，我早就安排好那家店等着桃去卖仿品时，扣下她，吓唬她要送到公安局。呵呵……当时桃确实吓坏了，跟我说，我怎么对她都行，只要不把她送官。然后就给我讲了她的身世，她偷卖我耳钉是因为当时太缺钱了。我告诉她，她是个好女孩，不要因为眼前的困苦，就去偷东西。是，可能在酒吧里卖酒，也有人觉得是堕落，但是那是凭自己本事赚钱，完全可以选择挺起腰板做人。但是如果去偷，那就是向更坏的自己又迈近了一步。这次被我抓到，我放过了她，那如果下次被别人抓到呢？会怎么样，谁能保证？从那以后，我也会格外关照她一些，至少我能挡住的阿猫阿狗不敢动桃，唉……我挡不住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受过多少欺负。”

蒋善生接口说“听起来像电视剧的情节，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桃骗你呢？”

万世程摇摇头“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我感兴趣想了解的人，我都会用尽自己所有办法，把那个人调查清楚，再来往。我调查过桃的身世，确实跟她讲的一样。”

蒋善生和王响听了万世程这话，互相看了一眼。

没等蒋善生和王响说话，万世程却又开口说“善生，哪天带你老婆出来，咱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吧。”

蒋善生一愣，心想“可能王响没有跟万世程谈及到丹丹”。

然后扭头对万世程说“我老婆病了。”

万世程面露疑惑的说“啊？什么病啊？”

蒋善生说“癌症”

王响拍拍蒋善生的肩膀，之后隔着蒋善生对万世程说“没办法的事，丹丹的外婆，大姨，还有她妈妈，都是卵巢癌去世的。”

蒋善生幽幽的说“可是，丹丹才二十八岁。”

三人又继续喝酒，沉默。

蒋善生突然对王响说“今天上午，大夫来看过了，说丹丹可能就是在这几天了。”

王响继续灌了几口酒，说“哪天我去看看她。”

万世程赶忙接话说“嫂子这么严重了？那到时候也叫我一声，我也去看看嫂子。”

王响看了看表，时间又到了快夜里12点了，一箱辽沈冰啤也全空了瓶，他提醒蒋善生，要回去照顾丹丹了。

三个人把空酒瓶扔到垃圾桶里。万世程上了等在绶溪公园停车场里的自家车离去。

蒋善生和王响步行返回，今天是先路过王响出租房的棚户区小胡同。蒋善生想起了很多年前，每到放学回家时，都是他先到他家的小胡同，然后王响和蔡丹丹在继续向前走。而今时今日，目送王响进入小胡同后，没有蔡丹丹的陪伴，蒋善生要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