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上的食肉证据

许多骨头围绕着我，大象骨、剑齿虎的下颌、一些已灭绝的鬣狗的头骨，还有智人的头骨。我站在位于华盛顿史密森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中的布里亚娜·波比纳（Briana Pobiner）实验室里。波比纳研究骨头，也就是说，她会挖掘非洲的古迹，或者从狮子那儿“偷”点儿东西，来了解我们的祖先是如何以及何时开始吃肉的。

在我们说话的间隙，波比纳拉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一根大象的肋骨，它有着百万年的历史，伤痕累累，遍布着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留下的痕迹。她一边用手指指着一条凹槽，一边解释道，人为的痕迹和狮子的牙齿留下的痕迹或者被水冲向岩石时撞击的痕迹都不一样。“切痕呈现出V形，比食肉动物的齿痕更直些，但比沉淀的磨损痕迹要深，”她说着，耸了耸肩膀，“这一个非常明显，但有时候就很难说。”

对现代科学家而言，骨头上的伤痕是最早的食肉历史的有力证据；但是对我们的祖先来说，切痕只是一些错误。史前屠夫们不是用锋利的刀切肉，而是用石器切割骨头，于是留下了痕迹。今天，通过研究这些痕迹，波比纳这样的研究者可以得知我们的祖先以什么为食，他们是狩猎还是觅食，他们通常食用动物们的哪些部位，以及他们是拥有着专业技巧还是只是外行。这就像是用盲文写下的故事。

明确的记录在册的最古老的切痕告诉我们，人类在250万~260万年前就已开始猎杀稀树草原上的动物了。一个人在今属埃塞俄比亚的地方将一头如今已灭绝的三趾马切成片，并切下了一只中等大小的羚羊的舌头。但是，这究竟是一生也就这么一次关于食肉行为的偶尔的尝试，还是屠夫们惯常的吃肉方式，我们一无所知。但是在200万年前，肉的确已经进入了我们祖先的食谱里——波比纳和她的同事最近在肯尼亚发现了一种被称为“持续型食肉性”的证据。“这些早期人类不断回到同一个地方，去猎杀和食用动物。”她告诉我。

我们的祖先并不是特别挑剔的捕食者，在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上，他们吃掉一切能吃掉的食草动物：疣猪、小型瞪羚、犀牛、长颈鹿、水羚、大象，以及少量濒危物种。其中有一种猎物，欧洲河马，是现存河马的表亲，但其体型更大，长长的眼柄上还长着怪异的眼睛。另一个被捕食的濒危物种是恐象 a，是介于大象和食蚁兽之间的一个物种。有些被捕食的动物的体型让人印象十分深刻，其重量可以达到2 495千克，有的体型则相当的小（比如刺猬）。在我们祖先的脑海中，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是可以食用的——甚至包括人类同伴，一些有切痕的古人类骸骨被发现，证明了食人行为的存在。

科学家持续争论的主要问题是：在150万~18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到底吃了多少现成的尸体，又有多少肉类来自真正的打猎？为了找到答案，科学家不仅在研究骨头的痕迹，也在研究当今食肉动物的习性。对波比纳来说，这样的研究意味着她需要开着一辆丰田兰德酷路泽，带着一位武装护卫，在东非稀树草原上兜圈，然后寻找狮群和豹子最新制造的屠杀现场。一旦一头捕食者吃完，波比纳就会将吃剩的血肉模糊的斑马或羚羊骨架拖回自己的车上（为了装这些死掉的动物，她不得不拆了车的后座）。晚些时候，她回到营地，她的助手会用沸水烫出干净的骨头来，这样方便波比纳研究齿痕和食肉动物们给尸体造成的破坏。波比纳也会称量那些剩下的肉来记录所剩的重量。“狮子吃剩下了很多肉。”她说，并在“多”这个字上刻意拉长了音调。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这说明吃一顿动物肉的饕餮盛宴，并不是非得需要我们的祖先打猎——他们只需从大型食肉动物的猎杀物里，偷一点就够了。

在我们祖先最早开始真正食肉的时候，这或许就是他们所做的事。他们可能会找到一只被狮子抛弃，正好也没有被鬣狗或兀鹫发现的长颈鹿，或者一只被猎豹挂在树上的羚羊的尸体（猎豹喜欢将其未进食的猎物藏在树上，留着以后吃）。由于我们的祖先在当时仍然有着优秀的攀爬技巧，相较于其他的食腐动物，他们优势明显。但在平地上，他们必须与其他饥饿的动物——野狗、狮子和鬣狗争夺肉食。即使他们不够幸运，没能在其他食腐动物到达之前赶到，依然有机会可以得到剩余的大脑和骨髓。虽然大脑和骨髓对现代人类来说并不怎么好吃，尤其是对西方人而言，但我们的祖先依然会认为这是幸运的发现，因为大脑和骨髓富含脂肪和大量的卡路里。一只约14千克重的小瞪羚身体里的骨髓就有500卡路里——等同于麦当劳的一大包炸薯条，而一只牛羚的骨髓所含的卡路里是这个数字的6倍。

虽然我们的祖先开始可能只是常规的食腐动物（科学家称为“消极”食腐动物），食用偶然碰见的任何尸体，但也很有可能在早期就变成了“力量型”或“对抗型”的食腐动物——从饥饿的狮子、豹子或剑齿虎的鼻子下面偷走猎物。一些远古时期被猎杀的动物的骨头上的伤痕说明，早期智人偶尔吃的也正是食肉动物对猎物首先进食的部位。猫科动物几乎没有机会咀嚼它们刚刚捕猎到的任何食物，因为我们祖先结成的团队会把它们赶走，并赢得晚餐。智人随后会将肉拖回他们的营地来切割和分享。他们会从最喜欢的肥美的肢体和舌头开始，但是为了屠宰，他们需要工具——用锋利的石片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用大一点的石器打开骨头，获取其中的骨髓。没有这些石器，我们的祖先不可能成为全职食肉者，他们当时尚不具备食肉动物的身体构造。

① 恐象，希腊语，意为“可怕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