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脑、小肠，还有肉类政治

肉让我们成为人类

如果你在网上搜索“旧石器时代狩猎”的图片，你应该搜不到早期人类追捕刺猬的内容，相反，你会找到很多关于猛犸、大象和巨型犀牛的照片。我们似乎对我们的祖先抱有这样的浪漫幻想——他们只会捕猎最大和最凶猛的野兽。这是否意味着直立人最佳的营养来源是这些巨型哺乳动物，或者稍晚的时代中，智人与尼安德特人也是这样的呢？不是的。人类对肉的喜爱，不仅与营养有关，也与政治和性有关，就让我们从猛犸的故事说起吧。

赫尔穆特猛犸（以它的发现者的名字命名）被分装在几十个箱子里，叠放在位于法国巴黎的国家预防性考古研究所里。我和赫尔穆特猛犸的两个年轻的研究者格雷戈里·贝尔（Grégory Bayle）和史蒂芬·波安（Stéphane Péan）一起，站在一堆散落的骨头的硅胶复制品前，那逼真的样子会让我的狗想叼起来咀嚼它们。大概半个小时前，贝尔和波安在一个小型会议上宣布他们找到了一头赫尔穆特猛犸肋骨上的切口，而这个切口极有可能是尼安德特人在剥离猛犸的肉时留下来的切痕。这件事非比寻常（如果这的确是一道切痕的话），因为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智人屠杀过猛犸。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科学家都认为，现在流行的我们的祖先是专业的猛犸猎手的形象，并不十分准确。有相当多的证据表明，更新世 a的捕食者们所捕食的大多都是中型动物，比如野牛或者驯鹿，是的，有时候也有刺猬。

即使人类真的捕杀猛犸，也可能不是为了肉。2008年，在遥远的北方西伯利亚的亚纳河上，发现了一座至少有31头猛犸的巨大坟墓。这些动物的确是被人类屠杀的，但人类不是为了它们的肉。在西伯利亚地区工作的科学家声称，他们真正的战利品是象牙，就像格陵兰因纽特人使用角鲸的獠牙制作长矛一样，过去的西伯利亚人则使用猛犸的獠牙制作长矛。肉对他们来说只是不错的“附属品”，而不是目标本身。

赫尔穆特猛犸的研究员波安认为，在中欧和东欧地区，有一些旧石器时代的文化与现代人类相关，人们偶尔也会猎杀猛犸。春天大地解冻后，由于土地变得泥泞不堪，大型动物很难穿越泥地而变得很容易被猎杀。但即使是这些猛犸猎人，也不是为了它们的肉而追逐像赫尔穆特猛犸之类的动物的。“猎杀猛犸可以提供日常补给，它们巨大的骨头和坚硬的象牙，可以制成多种工具、个人装饰品和艺术品。或许，出于文化上的原因，让一群人知道他们能够打败如此巨大的动物也很重要。因为这可能会让他们感觉更加强大和团结。”波安告诉我。

在大多数情况下，猎杀猛犸这种大型动物并不是维持一个家庭最好的方式。一头死亡的大象可以提供50万卡路里的热量，相当于909个巨无霸的热量；而猎杀河马、水牛或者其他的大型动物则难以获得这么多热量且危险性更高。一些古人类学者认为，无论在旧石器时代还是现代，如果狩猎采集者真正想要为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们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那么他们最好的选择是去寻找小一点的动物，甚至是昆虫，并收集种子和坚果，而不是去追赶大象。

猎杀大型动物是很困难的。位于坦桑尼亚哈扎部落的现代猎人，虽然拥有早期人类无法使用的高能弓箭和毒箭头，但是捕猎的失败率却高达97%。经过1个小时的劳动，哈扎部落的人平均只提供了180卡路里的猎物，这比小孩子们采集到的补给还要少。然而，哈扎部落的人还不是最低效的供应者，来自新几内亚的部落的猎人在捕猎时实际消耗的卡路里比他们从猎物中得到的卡路里还要多，还不如直接就在营地里睡一天觉。

另一件可以证明捕杀大型动物并不是为了补充营养的事情是捕猎的时机。如果捕杀大型动物是为了给挨饿的家人提供食物，那么从逻辑上来讲他们应该在肚子空空又没有其他食物的时候捕食。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便是在旧石器时代，现代猎人们捕杀大型动物通常是在物资储备充足的时候，而不是物资稀缺的时候。拿博茨瓦纳猎人举例，他们狩猎远征时，正是那些富含热量、蛋白质和脂肪的青豆、蒙刚果最丰盛的时节。即使是黑猩猩，也倾向于在拥有很多其他食物可吃的情况下出去狩猎。

究竟是为什么呢？捕杀大型动物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为了炫耀、政治和性。捕杀到一个难以企及的目标所传达的信号，是告诉别人你是一个强大、有技巧而无所畏惧的人，你会成为一个强大的盟友，同时也会成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对手。当一个猎人真的带着一头大象回了家，这的确是获取营养的好方式，尤其是它们富含珍贵的脂肪， 50万卡路里真的很多。当然那时候没有冰箱，而且人们也不知道可以通过熏制或腌制来保存肉类，只能是吃得越快越好。没有人可以在短短几天之内吃掉相当于909个巨无霸的食物，但是一个部落完全可以，所以分享就开始了。

很多社交动物都会分享食物，比如猴子、乌鸦、蝙蝠，甚至鲸。为了加强联系，非洲鬣狗会吃掉其他成员的呕吐物，而雄性黑猩猩会用肉当礼物，来表示支持和建立合作。就这点而言，在早期人类之间，肉类大概也扮演了相同的角色。在旧石器时代，将一头大象带回营地相当于彩票中奖后为慈善写下一张大支票：这彰显了你对于公共领地是一个有价值的捐赠者，并且是一个优秀的邻居。但是如果猎人间没有相互沟通的能力，那么捕杀一头大型动物并将战利品分享给大家，在社交方面就没有那么大的用处。不然的话，营地中的人们怎么知道是谁扔出了长矛，了结了犀牛？人们又怎么知道谁是最勇敢的猎人，而谁是胆怯后退的人？黑猩猩只与那些见证了猎杀场面的同类分享食物，而人类与所有人分享。为了获得声望，在复杂的政治中游刃有余，你需要具备告诉他人关于打猎行动的能力。（一些科学家认为，大型动物的捕猎行为，只会出现在那些能够说话的人类身上。没有语言，就不会有被猎杀的猛犸，不会有和肉相关联的威望，也不会有炫耀。）

然后，就是性。从天空向下看，巴西的茹鲁阿河看起来像一条黄色的丝带，蜿蜒纵横在绿色的森林之海中。在河岸之上，拥挤的丛林之中，居住着库利纳人，他们是有着高耸的颧骨和大鼻子的一个小部落人种。库利纳人常举行一种不寻常的仪式，他们称之为“获得肉的命令”，每当部落里的女人们“渴望吃肉”时，她们就会叫男人出去打猎。黎明时分，这些女人们披散着一头乌黑的直发，绕着村子大步走着，走过一所又一所简单的柱状房子，用棍子敲打着它们，把男人唤醒。当一个男人从他的吊床上醒来时，唤醒他的那个女人就会许下一个承诺：如果他给她带肉回来，那么她就会在当天晚上和他性交。然后，在男人经历了追逐动物的漫长一天，以及充满性暗示的盛宴仪式后，女人兑现了她的诺言。在库利纳人的生活中，肉就是这样被用来交换性的。

地球上的其他部落，同样重视狩猎技巧。研究表明，在狩猎采集社会中，有能力的猎人会吸引更加年轻、勤劳的妻子，而且往往能比那些不太成功的猎人生育更多的孩子。如果旧石器时代也有这种情况，那么这些多产的父亲就有可能把他们吃肉和狩猎的传统一直传承下来。

尽管如此，一些人类学家还是认为，肉类被当作塑造人性的角色，远超性和政治的范畴。人类学家亨利·T．邦恩（Henry T. Bunn）说：“肉让我们成为人类。”

① 更新世，第四纪的第一个世，是冰川作用活跃的时期，距今约26万年至1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