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甘盐池记忆——海原大地震百年祭·之二
抵达这里时，夕阳已坠入地平线，一片宁静轻轻落在盐湖盆地，晚风缓缓拂过金色的田野，一种博大的美悄然充溢在心头。黄昏就这样延伸着，一直延伸成遥远的记忆。
一直以为，甘盐池是干旱的、贫瘠的。这也许是它的名字里有个“甘”字的缘故吧，再加上从小听大人说：那是个产盐的干滩、十年九旱的地方。
今天，当我循着记忆再次来到这甘肃和宁夏交界地时，亲眼领略了它那充溢着大漠豪迈与山川秀美的气度之后，惊奇地发现：这里不仅地阔，而且土肥。走近盐湖，湖水依然荡漾着碧波，随意抓起一把土攥在手里，酥得像拌了油一样，不腻反而匀和。忍不住用舌尖尝试一下，别有一种咸香。我不知道，这种土质能否养育肥美的庄稼和蔬菜。
海原曾是盐茶马道的重镇，历代执政者为了保障和巩固丝绸之路的畅通，在这条古道上修筑了许多无以计数的古堡和城寨。其中，甘盐池古城就处在这条古丝路贸易要道上。作为一个主要以盐业为主的贸易重镇，这里曾经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极为繁华。古代文人曾这样描述甘盐池美景和丰富的自然资源：
定戎古寨几千秋，
四壁青山遮古州。
西湖吐玉无价宝，
东海碧波水倒流。
北寺神泉滴绿水，
南山石沟卧金牛。
四季不断八景节，
好似百鸟朝凤楼。
历史上的甘盐池古城，不仅仅是今天的海原县甘盐池古城。在古代，甘盐池古城的名字更换了好几次，有时叫“甘盐池”，有时叫“乾盐池”，有时叫“甘盐池堡”……无论怎么更替，关键词“盐池”始终蕴含其中。汉唐时期，人们以本地的特产为主，建立了一座管理盐业的城池，当地人又叫东堡子。到了宋夏时期，经济得到迅速发展，人们又将其城池进行了一番扩建之后，命名为“定戎寨”。从此，甘盐池城内大路畅通，路两旁商铺如云、客栈林立。所产的食盐销往各地，一派繁荣景象。然而，就在人们生活得非常安逸时，1920年岁末，这片土地上突然出现了稀奇古怪的现象，繁星点点的夜晚，牛羊等家畜叫嚣着不归圈，老井坍塌，盐湖的碧波越来越少，甚至枯竭，果树枝头上却出奇地开花。夜深人静，大山深谷传来空闷的回音，几种不同的歌谣在大人和小孩之间传唱——
摇一摇，摆一摆，天上的神仙下凡了。不言不语不吃饭，见了凡人跪下拜。吓坏了凡人跑得快，你看古怪不古怪，摇摇儿摇，摆摆儿摆，地下的蚂蚁出洞来。推倒窑窑儿把房盖，光吃粮食你别吃菜。翻穿皮袄毛在外，你看古怪不古怪。摇一摇，摆一摆，见人亲的叫奶奶。碌碡跳上房，石头滚下坡，板凳爬上墙，灯盏打破了锅。母鸡把鸣叫，猪娃子不吃菜，你看古怪不古怪。摇摇儿摇，摆摆儿摆，进城买口大锅来。锅头小了你放门外，三个石头支起来。猪牛羊肉炒野菜，你看古怪不古怪。
这一切，似乎预示着大自然正在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巨大灾难。没有人能够想到，盐池脚下的地壳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动。盐池和盐池以外的地区，青藏高原东北缘和南北构造带的岩浆正在加速活动，南华山、西华山北麓在靠近鄂尔多斯块体西界的急剧拐弯处，因块体的滑动受到阻碍，正在岩石中积聚着，痛苦地支撑着，直到岩石强度被突破的那个灾难性时刻。1920年12月16日20时06分，盐湖地下的岩石突然崩溃、断裂！
当晚8时06分09秒，电光摇曳，雷声贯耳，紧接着天空猛然一亮，相当于1000枚原子弹在距地面18公里处的地壳中猛然爆炸！
盐池上空一道白光闪过，大地上黑风骤起，强烈的摇撼中，70多座城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大西北在剧烈震颤。
10多分钟过后，一条长达237公里的断裂带从这里开始，向东西两边延伸。东经石卡关沟、西安镇菜园村、芦子沟、邵家庄、曹洼乡乱堆子、白崖村的胡家套子等；西起经过边沟、李家沟、邵家水，过黄河到达甘肃省景泰县的兴泉堡。强烈的地震冲击波绕地球两圈多，当时世界上96个地震台网都记录到了这场地震。这次地震释放的能量相当于11.2个发生在公元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其中，破坏最严重的甘盐池一带的宏观烈度达到了12度。据当地县志和有关资料记载：由于断层剧烈错动，位于盐池盆地的盐湖，地震前，湖水在南。地震时在盐湖盆地形成了一条地震断层，地震陡坎向北边倾斜，北边原来的地貌下降了几米。震后盐湖位移约1000米，被称为“滚动的盐湖”。甘盐池城围有夯土城墙，城内有一条东西向的大街，两旁都是较大的店铺、客栈，设有盐税机构并驻有军队。震后，有一条构造地裂缝自城墙东南隅斜穿全城，向西北延伸，连城内1米左右的矮墙都未留下，房屋倒塌殆尽，居民伤亡惨重。贫民于城墙中挖土为窑而居，地震造成城墙多处倒塌，死难甚众。之后，甘盐池完全荒废，至今未再恢复。
地下水波动、动物异常、地声、地光……
那么多的迹象表明，海原大地震不是突然而至的。然而，就没有人推测，更没有人警觉和警醒。直到突然醒悟这个惨痛的时刻到来时，一切都晚了……
大自然的奥秘是我们无法掌握的，所降临的灾难也是我们防不胜防、无法预料的，更何况海原大地震之前，在那个遥远而又落后的年代，又有几个人能知道防震减灾知识呢？从我记事起，海原以外的地方地震连续不断，而我所居住的海原到如今出奇的平静，1920年距2020年，近100年了，谁能知道这100年里，海原大地之下又聚集了多少能量呢？
海原大地震，应当与影响人类命运的世界历史上的一切重大事件相提并论，一同被人类所铭记。甘盐池可以傲视一切文化古迹，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世纪劫难——海原大地震的极震中心。在这里，不是你看到了一湾美丽的盐湖、一座坍塌的古城、一个沧桑的古堡，而是看到了28万条远去的生命在晚风里猎猎飘扬。
走进定戎寨，拾遗长河中的古城梦，手扶斑驳的瓦片，在相机的镜头里远望残垣断草，野花、飞虫和尘埃一起飞舞，苍茫、辽远与思绪相互纠缠，犹如一曲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从浑浊的光线中流淌而来。如泣如诉，悠长婉转，昭示着岁月的悠久、世事的沧桑。夕阳里，我怀揣一本厚厚的《海原县志》，回顾100年前那段悲惨的历史，再看一眼伤痕累累的老城墙，心头涌起的悲凉随夕阳一起沉入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