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瑞猪

我们经常去舅舅的农场做客，这是其中一次。爸爸家一共六兄弟，而妈妈只有一个兄弟，所以我们经常去舅舅家。三个表兄弟和我年龄相仿，从小就在一起玩，很合得来。他们上的是寄宿学校。当学校放假时，我们会聚在一起玩。我们一家经常开车去他们的农场。路上花上几个小时，就到了乡下，或者说到了“丛林”，在非洲我们是这么叫的。年龄最大的表哥叫“康利”，昵称是“康”，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喜欢“康 ‍—‍— 康 ‍—‍— ”地叫唤。我排行老二，约翰是老三，路易斯最小，昵称为“路”。

车里总是热气腾腾。1958年款的雪佛兰没有空调，只有4-60制冷系统：四个车窗摇下去，六十码微风吹过来。淘淘 ‍—‍— 我们的猎狐梗，一身黑白相间的皮毛，爱把头探出窗外，舌头伸出，在风中翻动不已；哈喇子时不时滴在我胳膊上。这是个被宠坏的小家伙，尽管享受家人的万千宠爱，却总是一溜烟地跑出去，跟街区里的母狗厮混，留我一人独自心碎。他离开后的很多年，在我们那片街区出生的狗崽子们，还跟他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迫不及待要和其他猎狐梗恢复邦交。车门一打开，他就连滚带爬地跳出来了，和其他梗犬缠在一块儿互嗅，争斗一气，搞得尘土飞扬。我们把梗犬轰走后，才能和舅舅一家人拥抱接吻，互致问候。

这时，一个壮实的家伙撞到了我的腿肚子。我往下瞧，以为是条狗，没想到竟然是一只猪！哦，是只小猪崽……脏兮兮又黑乎乎，躯干毛发稀疏，脖子和肩膀上的鬃毛又长又硬，一双杏眼闪闪发亮，湿乎乎的鼻子拱来拱去……他往我们的腿上又推又顶，像个试图引起大家注意的熊孩子。

后来我们才知道，吉瑞猪是只失去母亲的小猪，当地的洋泾浜英语称疣猪为吉瑞猪。他是头很聪明的猪，喜欢跟人做伴，讨厌与闹哄哄的狗狗或懒洋洋的猫咪为伍。

他先是跟在第一个人后面，一路小跑，而后又跟在另一人后面，只是悄无声息，全神贯注地听人们谈天说地，饿得咕咕叫时，会可怜兮兮地发出吱吱的叫唤。一看到奶瓶里有奶，他会跪下前膝，用小牙齿咬住奶头，吱吱吱吮吸到一滴不剩。我好想知道，他低首翘臀，牛奶怎么喝到他肚子里呢……

接下来，小猪啪嗒一下躺在凉爽的水泥地面上，热得呼呼直喘气。和我家的雪佛兰车一样，这里也没空调。他呼扇着一只耳朵，驱赶偶尔飞来的苍蝇。

毫无疑问 ‍—‍— 小猪是全家人的宝贝。晚上狗狗们不得进屋，可是吉瑞猪可以和孩子们一起挤在一张躺椅上睡。随着我们和吉瑞猪一起进入梦乡，大人们的低语变得越来越模糊。

我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上的床，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睡在客房里，而不是客厅的躺椅上。客房是一个圆形小茅屋，是用附近弄来的天然材料 ‍—‍— 木头柱子、黏土和茅草盖起来的。起床时，我手忙脚乱地扣衬衫，一个扣子扣错了，所有扣子不得不重新扣一遍，于是，吃早饭时我晚到了一会儿，厨房里的人总会对我说“下 ‍—‍— 午 ‍—‍— 好 ‍—‍— ”。作为客人，我享有的特权是给吉瑞猪喂奶，亲自体验“双膝跪地”的喂奶仪式。

到处是蝉声聒噪，热浪滚滚，小狗跟着我们东奔西窜，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吉瑞猪很乖巧，不缠着我们，只要吃饱喝足，毛茸茸的黑肚皮就贴到凉爽的水泥地面上，不愿动弹。

夜深了，我要去上厕所，带上手电筒出门，巴望有一两只小狗跟着去，为我壮胆。厕所离住处很远，只不过是一个被墙围住的深茅坑。墙是用建房同样的材料 ‍—‍— 木柱和泥巴建的，屋顶是茅草盖的，一层层茅草被桉树皮扎紧，绑在柱子上，没有门。你只要大喊一声，确保里面没人后，你就可以走进这个环形的“照壁”了。

在非洲丛林里上户外厕所，你要担心的不是厕所里有没有人，而是有没有被其他的生物侵占。狗狗都是捕蛇能手，很少被蛇咬到。路的小狗曾被一条毒蛇咬到，好险哪！但小狗命大，还是活过来了。

可是，没有一条狗跟着我。它们白天玩了一天，累坏了。我走近厕所，跺了跺脚，希望把蛇给吓跑。我又想到了蜘蛛……没有蛇从厕所门口窜出来，好极了！我用手电筒飞快地扫射了一下茅坑、墙壁和茅草屋顶，一切安全，总算可以撒尿了！我脱下裤子，往茅坑那儿一蹲……啊 ‍—‍— 有个湿乎乎硬邦邦的东西，在用力拱我的光屁股。我吓得尖叫起来，声音大得全世界都能听到。

顿时，一片大乱！大家冲出屋子跑过来，以为我受了重伤。而我胆战心惊，借着家人投射过来的手电光，眯眼往茅房墙四周细看，吉瑞猪就卧在我脚边。小猪躺在茅坑后面的光滑凉爽的泥地上睡得好好的，我的尖叫声吵醒了他，我猜他一定被我吓到了，对我的小题大做，还没回过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