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断
自云登放权以来,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绒巴对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边界纠纷的裁定。多年的掌控经验使他深信,各地的纳贡是板上钉钉、明码实价的事,就像朝廷接受康地土司的纳贡一样,无论丰灾之年一律是恒定不变的数字。像云登家族这样的大土司,每年要向皇上缴纳黄金十两、麝香四十个、鹿茸八架、贝母一百两,几百年来都是这个数。但唯独对草场的重新划分,情势却充满了变数,为这事云登整日忧心如焚。
令云登怎么也难以料到的是,儿子绒巴正在创造性地书写更登席巴·美郎却杰降巴家族史上又一“辉煌的篇章”。边界划分在绒巴的监督下如期进行,双方一致认同由登青寺大活佛阿旺嘉措来裁判这次草场定界。
向来对权力不感兴趣的鲁尼也嗅出了这天格外神秘的氛围,他目睹了藏族部落奇妙的“天断”,那是他在历史教科书上读不到的最不可理喻但又是最奏效的领地划分方式。他感谢上帝的旨意让他随行绒巴,他能借此深入到神秘民族的根底去探视他们最隐秘的深处,这是那些人文学者们削尖脑袋也钻不进的区域,就如让他们激动的阳光下壮丽的雪峰。然而,顶托壮丽雪峰下最诱人的东西又是什么呢?这恰恰就是鲁尼引以为豪的发现,他充满着期待,这种好奇不亚于处男对女人子宫的探究。
一大早他就准备好了照相机、纸和笔来记录这千金难求的时刻,他自慰地说:“我才是最实惠的狩猎者。”他也养成了有事没事地在嘴里衔一根干草茎的习惯。牧人告诉他,藏族人在草地上喝茶或聊天时都喜欢衔一根草茎在嘴里,这样“无常”就不会来侵扰自己。后来他把这种习惯归结为一种文化,就像异族认为藏族人穿的皮袄有一种臭味,其实那不是臭味而是一种文化,是一种心灵的领地。他好奇地拿着望远镜站在一处草坡的制高点,看着三路人马像千足虫一样从不同的方向朝白马河右岸爬来。
昌旺的人马最先闯入他的视线,他们正越过白马桥在右岸平坦的草地上前行,能否拥有这片水草丰茂的冬窝子,今日全凭一只公鸡来定夺。一只鸡平日在土司的眼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顶多是人们的盘中之物,而在今日它却在绒巴权力的操纵下摇身一变,成为两家土司财富重新洗牌的掌控者。这一发明全凭绒巴心血来潮时的灵感,足见神秘民族“天断”的自由空间是何等的随心而宽广,全凭权力者的突发奇想。另一路是浪波土司,他在夫人白玛友珍的挟持下,从白马河右岸的聂呷拉高坡翻越而来。一路上充巴活佛念诵《金刚经》,他正为浪波能获得白马河右岸的草场而祈祷,随从们将龙达不停地抛向天空。绒巴正坐在厚厚的卡垫上为自己的创新而踌躇满志,他用望远镜看见远处高地上的鲁尼,并得意地向他挥手,鲁尼朝着他竖起大拇指,这手势在西方人的眼里是赞扬,在东方藏族人眼里是求助、是致谢。此时此刻,这手势是在肯定绒巴的发明,还是在讽刺他的愚蠢,绒巴不得而知。
垂穗披碱草挂满晨曦的露珠,静静地伴着草原的宁静,太阳剪刀般将天边的乌云剪出一条亮缝,金色的阳光刚好从缝里穿透出来,犹如一幕金色的水帘落在鲁尼眼前。一只兀鹫挥动起巨大的翅膀从阳光中飞来,它犀利的眼看见了放在涅巴身旁那只被捆住脚的红公鸡,公鸡似乎觉察到头上的威胁,拼命地在草地上扑腾。几只在人们脚下的洞口准备出来晒太阳的鼠兔,探头探脑地抖动着嘴上几根长长的胡须,用警惕的眼光看着这群扰乱了它们生活节奏的入侵者。
阿旺活佛一行最后出现在鲁尼视线中,那硕大的头颅在马背上轻微地摇晃着。鲁尼将拇指和食指顶住舌尖向绒巴吹响了口哨,顺着鲁尼所指的方向,众人看见活佛在众僧的簇拥下犹如一串红色的珊瑚在绿色的草丛中移动而来。
各路人马陆续到齐并互赠哈达,阿旺活佛坐上了临时用厚厚的卡垫搭起的法台,头顶上的华盖帷幔静静地垂着。绒巴观察到,整个气氛里,争执的双方都因战火的纷争而变得疲惫不堪,渴望和解的祈愿从双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那是阵痛过后变得明智的表情。
“那好,尊敬的阿旺仁波切,您请开始吧。”绒巴恭敬地向活佛抬手示意。
阿旺活佛坐北朝南,僧众在他的左右一字排开,活佛闭上双眼,摇响铜铃后诵经声开始,伴随着的是莽号和钹、鼓的吹奏和敲击声,事先由益西涅巴安排好的桑烟开始飘起。霎时,三四十只兀鹫闻声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草地的上空,这场面像是打乱了兀鹫惯有的思维,或许它们在纳闷,今日怎么没有躺着的死人,只有坐着和站着的活人?太奇怪了!倒是那只公鸡被这闻所未闻的场面惊扰得不知所措,拼命地在草地上踢蹬、翻滚、抽搐,想借此来挣脱束缚。
包括纠纷的双方都为今天的“天断”感到新奇。阿旺活佛四十多个春秋中经历了无数俗人的婚丧仪式,所有的祈福消灾都由神引领他来完成,而今日是由一只公鸡来一锤定音,于他而言的确是一种新的体验,他在想:“得了俗人的善贡,权且就将它当回事吧。”
诵经的声音持续着,天上的兀鹫和地上的鸡开始变得适应起来,就连它们也蒙了,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这滑稽的场面令它的发起者绒巴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只不过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活佛身上,没有看见他的笑容,他抽风似的笑着,很快收敛了,但仍然能听见内心那雷鸣般的笑声。
唯独浪波没有新鲜感,他知道自从夫人醉心于土司的权力之后,权力和生活的天平开始互换角色。原本他娶妻子就是来同他一起生活的,她的义务就是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带来肉体的欢娱,然而,夫人越来越对他所希望的事情不感兴趣,越来越对他天霸一方的权力产生了如饥似渴的占有欲。浪波在年复一年的对抗中深感疲惫,这位男土司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采取了一种最变态的方式说服了自己:娶鸡就随鸡了。从此,他过上了无忧无虑、花天酒地的生活。在自己的领地上,有多少女人和他睡过觉,他已记不清了;有多少孩子一生下来就只有舅舅而没有父亲,他也记不清了。浪波最感到骄傲的是人比动物好千倍,因为动物发情是分季节的,而人是不分季节的,只要人愿意,随时都可以欢娱。
无休无止的诵经声成了浪波的催眠曲,他打了一串哈欠,心想昨晚的那个野女人让他一醒来就想干那个,“黑夜是魔鬼”,他骂了一句,趁经声未绝小睡了一会儿。
诵经声一结束,阿旺活佛站起身,大概是盘腿坐得太久的缘故,他在草地上一瘸一拐地像一位战功赫赫的带伤的勇士。此时,太阳正好升到人们的头顶,“昌旺土司,浪波土司,请来我这里。”昌旺应声走到土司那里。正在梦乡神游的浪波被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痛得叫出了声,梦涎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浪波大人,阿旺活佛在叫你了。”夫人咬牙切齿地笑着对他说。浪波摸住被夫人揪痛的大腿来到活佛面前,他的窘态引来一片笑声。连活佛都笑呵呵地拉住两位的手面朝南方说道:“你们面对功德无量的佛祖,要对这次按神的意志裁定的结果心悦诚服,不得悔改。”看见双方点头认可后,活佛宣布:“仪式开始,双方必须保持安静,不得吆喝,不得驱赶公鸡,一方违背,就任由对方处置,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尼玛拉萨,听清楚了。”昌旺土司态度坚决地说。
“昌旺都敢对太阳赌咒,我浪波也不是吃软饭长大的,尼玛拉萨!”说完浪波看了看夫人,但“吃软饭长大的”这句话又引来众人的一片笑声。两人都伸出右手竖起拇指,送到各自的舌尖上舔了舔,然后双方拇指贴拇指顶了一下,表明赌咒发誓,永不悔改。
活佛称赞道:“好。”便双手捧起被松了绑的红公鸡,在原地转了三圈,将公鸡抛向空中,同时宣布,“计时开始。”
巡视队伍的所有人,特别是绒巴,以策划者既轻松又好奇的心情看着被抛向空中的红公鸡。被抛向空中的公鸡犹如获得自由的鸟儿,在空中打开翅膀扑棱着滑行了一段距离后,落在地上开始了它决心远离可恨人群的“胜利大逃亡”,并在鼓钹敲击的惊吓声中一路“咯、咯、咯”地拼命狂奔。
昌旺和白玛友珍与这些观望者的心情正好相反,此时的心沉重得如同挂了沙袋一般。不言而喻,草场就是他们权力的财富,拥有大片的草场就意味着拥有更多牲畜,拥有更多的牲畜就意味着拥有更多的财富。财富意味着什么?财富意味着地位的高低,意味着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意味着在部落战争中胜算的把握,意味着谈判桌上声音的高低……然而,今日的胜败完全取决于一只平日任人宰杀的鸡,纠纷双方的成败与否听命菩萨的安排了。
“拉麻拉加速切,桑杰拉加速切……”昌旺土司手持念珠双手合十祈愿公鸡能为自己带来好运,表情就像冰块一样凝固、僵硬,祈愿声紧贴着地面向红公鸡追去。
冷静的白玛友珍睁大双眼盯住公鸡的逃跑路线,噘起嘴唇,双手本能地做出驱赶的姿势。拼命狂奔的公鸡显然是被雷鸣般的鼓声吓坏了,看着鸡跑的方向对自己有利,白玛友珍大喜,她想:“要是在公鸡前面有一个无影人专门给它抛食物就好了。”
本教教义说自然界的一切皆有灵性,这只公鸡似乎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恰好公鸡跑到浪波土司在械斗中被昌旺土司占据的地方时,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证明老天的公平。
刹那间,昌旺的黑脸变成了白脸,他紧紧拽住豹皮的袖口,双脚在草地上跺出了坑。这只鸡让他丧失了太多的土地,看来要想使鸡回心转意掉过头来是不太可能了。此时他希望阿旺活佛尽快宣布时间到,这样可以阻止因这只该死的鸡突奔狂跑而丧失更多的土地。收缩的心脏使他快要晕过去了,他的诵经帮了对手的忙,跑累的公鸡拼命打鸣叫冤停在老边界上喘气。
这时,一只秃鹫朝公鸡俯冲而来,于是公鸡又开始拼命地奔跑,一场人的争斗转变为一场动物的较量,鼓声犹如为秃鹫吹响的冲锋号,它箭一般朝公鸡射去。就在阿旺活佛宣布时间到之时,公鸡已跑得无影无踪。
那只被秃鹫追逐的公鸡不要命地奔跑当场使昌旺昏厥过去……
过了很长时间,巨大的兀鹫又将公鸡追得原路折回。当秃鹫叼起公鸡在空中折腾时,眼明手快的白玛友珍拉弓放箭,同时听见“砰”一声枪响,在距人群不远的草坡上兀鹫和公鸡双双落地。
阿旺活佛对此非常反感和恼怒,愤愤说道:“罪孽太深重了。”说完便在喇嘛们的簇拥下愤然离开了吉都拉草场。
昌旺的随从费尽力气也抬不动躺在草地上的主人,一个随从惊奇地发现,昌旺的身上挂满了金、铜制成的呷乌,重量足足不下百斤,尽管费尽如此心机,神还是站在了浪波的一边。当充巴活佛用拇指掐住他的人中念了一段经后,昌旺苏醒过来。
带有浓烈戏剧色彩的情景反而使绒巴表现得开心而坦然,他对昏厥初醒、垂头丧气的昌旺和喜笑颜开的浪波土司摊开手说:“愿赌服输吧,谚语说,纠纷尾巴长了殃及子孙,牦牛尾巴长了春季伤膘,双方都认了吧!”
听见绒巴的宣布,昌旺土司大哭起来,哭得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哭声震动了大地,四十七八的大爷们此时喷出的泪珠,令在场的人们哭笑不得又深感同情。
在同昌旺多年的交往中,益西觉得昌旺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今日的表现却令他深感吃惊,他认为这点损失,只是在昌旺的财富兜里掉了一枚微不足道的银圆而已。“事隔三秋,另当别论了,也许他是有点疯了?”益西想。
三个月后传到云府的消息说:昌旺土司出家了,据说他出走时找过白玛友珍,两人在霍朗达雪山下密谈了半天,谈些什么,只有他俩和雪山知道,大地伏藏了他们的秘密。
一个随从拾起中箭的公鸡跑来递与浪波夫人,夫人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的公鸡,说了一句:“回去厚葬这只为浪波家族报仇雪恨的神鸡。”她突然又问,“那只兀鹫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一箭双雕吧?”
“回夫人,我验过了,那只兀鹫是那个毛脸人用枪打下来的。”
“好枪法。”夫人赞道。
此时此刻,绒巴的心情多少有些凝重。在他的视线里,左边是哀伤,右边是欢乐,而这欢乐和哀伤的制造者恰恰是他本人,喜忧参半之际,他想起父亲的一句话:无毒不丈夫。他认为,这个结局比起双方无休止的械斗和死亡,算是最为仁慈的裁决了。想到这里,他的情绪有些缓解,便大声宣布:“今日之事就此结束。”说罢率队匆匆离去。
浪波在夫人的唆使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追来说:“少爷,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少爷一行来到自己的领地却在外风餐露宿,我等有罪。从现在起,全部人马就住在我的官寨,好好休息休息。”益西对浪波的这番邀请感到满意。为了调解纷争,巡视队伍的确风餐露宿,但这却表现出了更登席巴家族王者的风范,这将是载入史册的“天断”。
鲁尼的两位纳西族助手在浪波官寨的院中,开始制作动物的标本,许多好奇的人前来围观他们对动物的第二次“屠杀”。闻到腥味的看家狗在铁链的羁绊下狂吠不已,野狗们却探着头一声不响地伺机下手。两个纳西族人将那只二十多斤重的兀鹫的翅膀展开来,两只巨大的翅膀几乎遮挡了他们的身躯,鲁尼用皮尺丈量兀鹫完全展开翅膀后的实际长度,是两米八六。“欧耶,上帝,太棒了。”
他挑起眉头,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一边感叹一边按动快门,记录了以藏式官寨为背景的兀鹫的雄姿。这只巨大的兀鹫将越洋渡海成为鲁尼回国后的炫耀品,也是一段由康巴人演绎的真实的“神话故事”。
鲁尼被安排在官寨二楼一个非常舒适的房间里,他房间的窗户外挤满了大人和小孩,众目睽睽下的鲁尼有一种被关在笼子里受人观赏的感觉。藏民们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长得有差异的人。男人们挤进窗户看见他时,吐了吐舌头,发出“阿勒、阿勒”的惊讶声;女人们则腼腆地站在距离房间窗户远一点的地方踮起脚来观察这位与众不同的男人,鲁尼的视线越过男人的人墙非常友好地同她们打招呼。当他挥手招呼她们说“扎西德勒”时,女人们笑着闹着四处躲避,无限的好奇感在院子里弥漫。
浪波的官寨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那只给浪波的官寨带来好运的公鸡,被夫人命令挂在院中的风马旗杆上迎风飘舞。浪波夫人原本想请喇嘛来念念辟邪的大经冲冲官寨的晦气,后来她坚持认为绒巴和红公鸡冲散了笼罩在官寨上空的污秽之气。
高大而丰满的浪波夫人,为迎接领地的主人正精心地打扮自己,各种绫罗绸缎的服装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床,夫人不紧不慢地试穿着各种衣服。绸缎面料的,氆氇呢的,藏片呢的,镶宽边水獭皮的都一一试穿过,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一件紫红色氆氇呢镶宽边水獭皮的外套,贴身穿一件粉红色高领盘扣的衬衣,她认为这样穿着既体现身份,又表现出荣华富贵,也符合昌都女性节日打扮的色彩。她说了一句:“我就不喜欢康东女人们的打扮,衣服的色彩以青色和泥巴色为主,死气沉沉的。”但她好像听谁说过,说康东的稻坞是格萨尔的爱妃珠牡升天的地方,为了展示她对格萨尔的爱她升天了。因此,康东的妇女们为了纪念这一伟大的爱,喜穿素色服装,以示对珠牡的纪念。夫人在首饰箱里挑选了一副缅甸翡翠玉的带金耳环,一串山南红宝石中间系着一颗九眼珠的项链,一个镶有玛瑙和珍珠边的金边的呷乌,呷乌中装有一尊金菩萨,那是父亲送给她的陪嫁,挑选了一副和田玉的翡翠玉镯。
一个女佣轻轻地用湿布擦掉她脸上敷着的一层薄薄的酸奶,然后用蘸有牛奶的湿布轻轻地反复擦拭,她把脸靠近铜镜,用四根大葱似的指尖轻轻地拍打脸上的肌肤,有一种滑腻发黏的感觉,她对着镜子跟自己开玩笑说:“像婴儿屁股一样柔嫩,可惜脸长得宽大了些,是瓜子脸形就好了。”
三个女佣轻轻地笑出声来,一位会讨好女主人的女佣说:“瓜子脸形就是小家碧玉了,女主人的气度是大富人家的女人,长相不凡,像寺庙上画的度母。”
“去,你就会拣好听的说,像一只嚼舌的鹦鹉。”听到这番赞美,浪波夫人心里像被蜜糖甜住了一样。
鲁尼应邀参加了宴会,他对藏族人的食物——坨坨牛肉、酸奶酪、油淋人生果、酥油茶、牛血肠、切玛非常感兴趣,边品尝边庆幸他沾了绒巴的光,他常常比喻这一切是:绒巴的布施比上帝的还及时。
当他坐在豪华的帐篷里享受这些美食的时候,间或望望屋外的草地、蓝天和雪山,他就误认为是在距家乡不远的瑞士。瑞士迷人的景观完全是这里的翻版,与瑞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这里纯真的藏民和令他惊叹的数量众多的植物和动物。他常常在喝得半醉半醒时问自己:“鲁尼,你小子不是在寻找天堂吗?天堂在哪里?天堂就在眼前啊!”不知不觉中鲁尼想到了妻子,心想:“要是路易丝在这里就好了。”
席间,白玛友珍高大富贵的体态和略带勾引的谈吐突然迷住了绒巴。每当她殷勤地频频地向他敬酒时,他就在不断升高的酒劲中找到了勇气,他预感他俩将会发生一次“只开花不结果”的激战,像骡子和马的爱,只爱不下崽。他也端起酒碗频频向浪波夫人回敬,在他酒过五巡、瞳孔散大的感觉中,他眼里的浪波夫人也借着酒劲大胆地用眼神向他频送秋波。
酒后的夫人更加光彩照人,红彤彤的脸上泛着久违的春光,趁酒酣热畅之时,她脱下藏袍的袖子捆扎在腰间,上身露出粉红色的衬衫,落落大方地抬起双手,说:“大家跳锅庄吧。”兴高采烈的人们在欢快的舞步中,时而轻歌曼舞,时而刚劲奔烈。鲁尼笨手笨脚的舞姿,滑稽得让人不时捧腹大笑,他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快乐。
浪波坐在营帐中醉意大发,趁夫人不注意之际,大胆地和刚来的女佣调情,女佣怕夫人看见,拼命地躲闪,浪波越是疯狂,就越像一头发情的笨熊,最后他醉倒在卡垫上酣然大睡。看见丈夫睡去,夫人更加放开手脚,她拉着绒巴的手在跳锅庄最缓慢抒情的段落时,互相紧握的手都捏出了汗。绒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他大胆地紧捏了一下浪波夫人的手,对她说:“我醉了,想睡觉。”
“猫就是睡着了,想的还是老鼠。”浪波夫人领会了他手上的暗示,也反捏了他一下,做出了积极的回应。
浪波醉了,浪波夫人顺理成章地承担了迎来送往的事,她陪同装醉的绒巴回屋睡觉,这样的话,就是再狡猾的男人也不会发现浪波夫人有红杏出墙的嫌疑。她吩咐绒巴的随从说:“你们的主人醉了,但不必担心,尽情地去喝,就是把白马河当成酒喝干了也没关系,只能算是康巴男人的本事,这里有我的女佣伺候,你们放心去喝呀,唱呀,跳呀。”
“哦呀,夫人。”随从们高兴地离开了房间。
绒巴在床上半睁着眼偷看土司夫人同下人说话时的翘臀,这时的浪波夫人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伸手可及,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体味、汗味混合在一起,一股一股地涌入他的鼻孔,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位有点男人味的女人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他要疯狂了,他伸手捏了她的大腿,她没有躲闪,而是转过身,对他说:“别慌,我得先去安排好院里的醉鬼们,我会来的。”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绒巴如饥似渴地等待浪波夫人的返回,等待间,他开始幻想着她的裸体,她的皮肤、她硕大的乳房……唉,想什么想,反正一会儿就是自己的一道美味。
就在他欲火难耐之际,一个披着披肩的女人闪进了他的房间,她一进来就吹灭了灯。当他俩赤身裸体相抱在一起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等死我了。”
她闭口不答,任他的双手在她身上抚摩和游走。当他去揉捏她硕大的乳房之时,他有些疑惑了,问道:“怎么桃子变成杏子了?”她还是默不作声,乖顺地由他摆弄,任他骑着骏马在吉都拉丰沃的大地上信马由缰,彻夜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