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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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转世

奇怪的是,每当云登掐指计算绒巴出行的所到之处时,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前一阵做的那个噩梦的缠扰,好像那个梦和绒巴的出行是他嘴里不说,心里却非常惦记的两件重要事情。就在绒巴出行的第三十九天,噩梦里那个可怕的预兆竟变成了现实。

临近深秋的黄昏,“哇!”振聋发聩的婴儿的哭声像炸雷一样,覆盖了云府的每一个角落。这声音使云登感到心里被重击了一下,身体像摔碎的瓷碗一下空了,顿感他的腿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来了!来了!梦中的情敌果然如梦里预言如期而来了。”趁还没有倒下的瞬间,他迅速从襁褓兜里取出一粒仁青日布(珍珠七十丸)和一粒甘露降魔丸衔在嘴里,甘露降魔丸浓浓的酸奶和藏红花的混合味在味觉里延伸开来,融入血液直达四肢的末端,据说魔鬼最惧怕这两者的混合味。

吞下药丸后他像一头被雷击的犏牛瘫倒在床上。一想到这天知地知他知的事,便周身觉得二十七年前那道绿光紧贴着肌肤,惊吓出的汗浸湿了全身,他已经一天没有进水进食了。

多吉顿珠的妻子奶龙德珍果然顺产了一个胖胖的男婴,这一喜讯是呷玛大涅巴挂着最灿烂的笑容来告诉老爷的,讨好的表情使他忽略了云登头上渗出的汗珠。

“知道了,去吧。”云登低沉的语气像素昧平生的外人,面部表情松弛、平淡。

意外平淡的回答让呷玛颇感惊愕地退出卧房,站在楼梯口不解地摇着头揣摩老爷的情绪。

然而笑得一上午都合不拢嘴的奶奶格央宗在接生婆剪断脐带后,就将酥油和糌粑做成的膏,用盐水煮过的天麻布包裹后贴在婴儿的肚脐上,用手指肚轻轻地抚摩婴儿柔嫩的肌肤,生怕自己的手重了,一边包扎一边说:“这样做的话,脐根断后,婴儿的脐眼就收得很好。”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把这一经验告诉给后代。她乐滋滋地抱了孙子来见云登,心想这一添丁进人的喜事能给丈夫带来快乐并减轻病情。

屋子里闹哄哄地挤满了前来贺喜的人。“老爷!”太太高兴地喊道,“你看这胖小子多乖,多俊,像他的父亲。听二媳妇说,这孩子生下来时叫爷爷的声音抢在哭声之前,多懂事啊。”

为了在贺喜的人面前保持镇静,云登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数天前就与他对过话的“男人”。情敌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果然长得气度不凡,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圆圆的大眼,当他俩对视时,情敌就冲着他笑,嘴里发出清晰的“爷——爷”的喊声。在场的人个个端着一碗碗主人答谢的“红蛋”,惊愕地夸赞这孩子有灵性,七嘴八舌的奉承话堆满了屋子。云登心照不宣地看着噩梦中“来者不善”的孙子,泪水噙满了眼窝。这泪水,是伤感?是胆怯?是自责?是悔恨?是愤怒?云登最后承认是百感交集的混合物。

“这老头子,家里生那么多儿女和孙子都没有落过眼泪,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么多愁善感?”格央宗抱着孙子闪过一丝感觉不一的念头,“也许,老头子真的开始老了。来来来,小乖乖,让爷爷给取个名吧。”

云登瞅见转世为孙子的情敌后,情绪逐渐变得理性,他想:“毕竟这孩子是我的孙子。记得十七世纪最有成就的大师纳哲朗措说过:‘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在轮回,一切苦乐和一切光明都只存在于你的心。’也许是这孩子跟噩梦连得太紧的缘故,我多虑了。”他镇定起来,并告诫自己,“面对众人,我得像个真正的爷爷。”一股充满勇气的血液直蹿头顶,像十六年前父亲把土司的重任交给他时的那股气吞山河的豪情。他伸出手轻轻地挨了一下婴儿的嫩脸,对满屋子的人说:“哦,行了,这孩子的八字硬,还是请寺庙的活佛给他取名最好。”“嘿嘿嘿,这样好。”当奶奶的乐着说,“就照爷爷说的去做,来,乖孙子,爷爷今天不舒服,让爷爷好好休息,给爷爷说再见。”格央宗的脸上挂满了幸福。在她眼里,尊贵的云府又添了一个“带柄”的角儿,应该乐啊。婴儿仍然懂事地冲云登笑笑,口水溢出嘴角显得越发可爱,同时仍用清晰的声音喊出“爷爷”两字,再次引来满屋人的喝彩和奉承。

云登的病是被梦吓出来的,当再次看见孙子友好的笑脸时,他的烧退了,瘫软的四肢迅速恢复了力度,只是隐约感到刚出生的婴儿淡淡的血腥味与二十七年前大石板上情敌的味道一样。后来的日子只要看见转世的情敌,他就会把噩梦、情敌、血腥味,神经质地串联在一起。

爷爷对孙儿态度的冷淡,让正在坐月子的二媳妇有所察觉,入夜,孩子跟奶妈睡去后,奶龙喝下一碗母牛产仔后的初乳后便对枕边的顿珠说:“爷爷对几个孙子都好,唯独对我们的儿子不好。”

听妻子说些不着边际的小话,顿珠略带轻蔑地努努嘴,乜斜着眼睛对妻子说:“怎么会让阿爸不高兴?我看你是在跟哥哥、姐姐的孩子们做毫无根据的比较。你说,阿爸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该怎样热情?”

“哥哥、姐姐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阿爸的那股兴奋劲就不用提了,又是抱,又是亲,每天跑去看孙子不下四五次,可我们的孩子呢?阿爸来都不来,就别提抱不抱了。”

妻子的这番话说来也不无道理,但顿珠还是尽量以一个男人的胸怀来消除妻子的误会,说:“你没有看见,阿爸这几天不是生病了吗?你不可能让一个生病的人装着没病一样吧。好了,快把端来的酥油鸡汤喝了,明天格勒大活佛还要专门到府上来给小乖乖取名呢。”

丈夫的一番安慰让妻子的心情好了一些,胃口大得出奇地一口气把那一整只母鸡和鸡汤送进了肚里,转眼间一阵鼾声把自己送入了梦境。睡在一旁的顿珠看着刚暴饮暴食一眨眼就鼾声大作的妻子,小声地骂了一句“猪变的”,便翻身睡去。

一早呷玛涅巴就安排下人忙活开来,红色的尼泊尔毡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府邸的石阶处。遗憾的是,最早来云府的不是格勒活佛,而是军粮府的守备张少奎。他对眼前的排场颇感纳闷,“康巴的各路精英都说云登土司是藏族人中的狐狸精,难道他知道我今日会突然造访?”

正在欣赏云府高大的廊檐屋柱时,呷玛涅巴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说:“哎呀呀,老朋友,今日有空啊,很久未到府上来跟老爷‘切磋切磋’了,今日来访,想必又有公干?”

张守备拱手回拜,说:“最近关外南官道、北茶道都出了些事,一直抽不出身来,今天就是为公事专门求见云登大人的。”

“哦,哦,好好好,请。”涅巴躬身摊出一只手邀客人随行。

张守备以极好的心情走到红毡毯的尽头,涅巴再次躬身摊手说:“老爷在里面,你请进。”

张守备摘下官帽步入客厅,见到云登土司拿着一本线装书正在翻阅,其姿态儒雅大方。在藏地,除寺庙的僧侣外,他很少看见有像云登土司那样阅读书籍的男人。“云登大人,驻康军粮府守备张少奎拜见大人。”说完便一鞠躬,将自己折成了一个直角并停留多时。

“哦,原来是扬名康巴的少帅,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快快请坐。”土司拿着书笑容满面地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示意请坐。

“谢大人。”张守备正襟危坐。娜雍端上盖碗茶放在茶几上,躬身退出。

“年轻人,气色不错,印堂发亮啊。”土司放下手中的书说,“今日是公干还是私事?”

“回大人,今日来贵府是公干,昨晚建昌道道员传来急电,说大林金厂沟出事了。”

“哦,金厂沟。”云登从手腕上取下佛珠拿捏起来,他定定神,反来劝慰张守备,说,“不要急,慢慢说。”

张守备喝下一口茉莉花茶,用手在舌苔上捻下一片茶叶后,说:“驻守金厂沟金矿的协营营官和三十名士兵被扎吉寺的僧众杀害了,营官的首级被悬在大林的旗杆上示众……”

“死了三十个官兵?”云登诧异地重复念了“三十”这个数字,深知这事非同一般,“是什么原因酿成这次事件的?”

“喇嘛寺说是金矿的地界延伸到了贡布神山,叫协营立即停采。协营认为寺庙出言荒唐,反驳说什么‘啥子神山,这个连屙屎都不长蛆的地方,有什么神愿意住在这里待着,老子不是为了生存混口饭吃,鬼才来这个地方’。说完便扇了一个喇嘛一耳光。针对营官的出言不逊和粗暴,寺庙认为这极大地伤害了神意。后来,当地的乡民、僧众与协营发生了交火,酿成了这场惨剧,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对张守备的一面之词云登没有立即表态,只是抬手示意来客用茶,屋子里的熏香烟雾因无风而没有丝毫的摇曳,直线上升。沉思片刻后,云登问:“建昌道王大人态度如何?”

“川督锡大人态度坚决,责成建昌道道员命令我们前去清剿,并邀你大人协助此事。”

获知要协助清剿,云登假装皱起眉头来回踱步,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考虑片刻,他笑笑对张少奎说:“老弟啊,大林虽说是我的辖地,但自从七世达赖喇嘛住过那里之后,我们就不再过问那里的事务了,虽然皇帝的弟弟果亲王允礼奉使护送达赖喇嘛从那里返回西藏。”云登话说至此,一股埋葬在心深处的隐痛再次复发,家史上最铭心刻骨的记忆仍在滴血。自己的祖宗就是为了康定,为了这个令五世达赖喇嘛和控制西藏的蒙古汗王垂涎的茶市丢掉性命的。如果不是朝廷出兵平定“西炉之乱”,帮助自己的祖宗恢复在康定的权力的话,这个家族早已灰飞烟灭了。几百年来,云登家族就这样身处在中央朝廷和西藏地方政府凝视的夹缝里,苦有几多,乐有几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啊。

对云登游刃有余的推辞,张少奎显得耐心至极。他在康巴待了八年时间,经验告诉他,康巴地广人稀,一个地方出事,光在路途上所耗费的精力就让人吃不了兜着走。如果不与各地的土司、头人、寺庙上层搞好关系,可以说做任何一件事,都是寸步难行,离开了这帮地头蛇,再强的龙都会变成一条虫。八年的戍边甘苦使这位最初的武夫也变成了游刃有余的智者,他自嘲:自己身处康巴就是官府喂的一条狗,你不咬,主人骂你不中用;你咬了,主人还是骂你,说你咬到熟人了。这个尺度如何掌握?处在多民族杂居的地方,八年的经历让他得出戍边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求有功,但千万不要有过,弄不好解甲归田不说,恐怕脑袋还得搬家。虽然朝廷命令要执行,但还得看看这些土皇帝的脸色。他语气平和地用征求性的话语来试探云登的态度,“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上面又催得紧,大人,你看……”“既然上面催得紧,事不宜迟,我派管理军事的涅巴聪真与你同去,尽量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对方态度强硬且不听劝说,再动武也不迟;如果对方愿意和解,按大清刑律严惩肇事者就是了。总之我认为,看事态发展再来行事才是上策。”

云登的话让张少奎哑巴吃汤圆心里有了数,他暗喜,心想“以夷制夷”才是上策中的上策。在云登土司那里领到“药方”后,他佯装公务繁忙起身向云登告辞。

张少奎走后,愤怒的血液从心脏涌入云登的脑际,他只觉得血液里涌出大量的泡沫在咒骂:“这些贪财的满族人、汉族人,就知道金子金子,拿我当枪使,总有一天菩萨会惩罚贪财鬼下地狱的。”他头昏脑涨地在客厅来回踱步,从自己的角度和立场考虑着这件事。

没过多久,呷玛涅巴兴冲冲地来到客厅,“老爷,格勒仁波切来了。”

“是吗,快快快。”云登迅速将愤怒和沮丧的情绪揣在心里,“快叫家里的人欢迎仁波切。”

“全家人早已等候在院子里,就等您去了。”

正殿的顶层奏响了迎神的莽号和钵的敲击声,莲花生在云端看见身材高大、体态臃肿的格勒活佛在两名小喇嘛的搀扶下踏着红地毯迎面走向云府,华盖下的大活佛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只企鹅。云登从小就知道康巴有一个最美的传闻,说格勒活佛的脚掌心上各有一只海螺的印迹,因此,走路时左右摇摆,那是活佛踏着吉祥的海螺在行走。是佛的赐予才让高僧大德有这样的显像,特别是格勒那两只垂肩的宽大的耳垂,气度非凡,但最让云登敬佩的尊者米拉日巴却枯瘦如柴,他一直认为体态并不代表高僧的功力。

活佛率领由金黄色组成的一行喇嘛来到由家庭成员组成的欢迎队伍面前,云登及家人双手平伸,上面横放着一条条绣有吉祥八宝的哈达,躬身迎请刚从不丹国讲经回国的大活佛。云登上前一步,说道:“哦叽(辛苦了),哦叽,尊敬的仁波切,扎西德勒。”

活佛满脸堆笑地回敬一句“扎西德勒”,同时用额头轻轻地贴了贴云登的额头并接过哈达挂在云登的脖子上。站在旁边的呷玛涅巴一个优雅的手势,用人志玛端上一个用红绸盖着的银盘,云登揭开红绸,一尊释迦牟尼的纯金半身像呈现在众僧面前,佛像在阳光照射下金光耀眼。云登将这尊金菩萨献给了格勒活佛,同时为活佛敬献了金黄色的哈达。

大活佛笑容依旧,云登全家大大小小二十多人俯首躬身,双手伸出,向上平摊掌心以示对尊贵客人的崇敬。“这是夫人格央宗,这是二儿子多吉顿珠,这是三儿子降央钦批,这是大女婿绒巴旦登,这是二女婿泽仁郎嘉,这是大女儿梅英桑姆,这是二女儿桑英措,这是三女儿索朗旺姆,这是大儿媳扎西拉西,这是二儿媳奶龙德珍,这是大孙子便巴倾批,这是二孙子吞珠,这是孙女便央龙珍……”桑烟弥漫在整个院子里,云登热情地向活佛介绍家人的名字,所有的下人放下盘缠在头上的发辫跪在地上,膜拜这位受尊敬的活佛。

格勒活佛从五谷盒中不时地撮起五谷抛向空中,口里念念有词,用他厚实的左手为云登的家人一一摸顶。完毕后活佛在土司的陪同下来到客厅,空气中散发出熏香和康定特有的紫香花的味道,紫红色的花是花匠昨日专门上山采摘的。桌上摆放了酸奶、油炸面果、奶饼、油淋人生果、奶茶等各种食品,在鲜花的伴衬下盛情而典雅。

格勒活佛在小喇嘛的搀扶下入座,他因体态的臃肿显得有些行动不便,他呼呼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浸满了一层小汗粒,一位小喇嘛不停地为他擦拭。

呷玛涅巴轻轻凑近土司的耳边小声说:“老爷,为小孙子赐名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嗯,知道了。”云登土司应了一句,继续与格勒活佛闲聊。年近七十的格勒活佛,说话声音浑厚洪亮,有一种从喉部发出的有异于俗人的重低音,强烈的振荡力使屋里的尘土都仿佛在舞蹈一样。

每当他弘法时,这发自丹田的声音,据说在数十里之外都清晰可辨。他们的谈话随和而轻松,活佛谈及他此次印度、尼泊尔、不丹之行的一些新鲜见闻,以及一些日常生活、治学弘法的内容,土司一直表现出洗耳恭听的神态,偶尔活佛也将嘴凑近云登的耳边,随后两人便爆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其余的人也跟着乐,但接耳细谈的内容是无法知晓的。谈话间活佛问道:“今日来云府为新添的小孙子赐名,怎不见小生命在场呢?”

“哦。”土司笑着说,“能迎请你来,是鄙府的荣幸,你请休息休息,不急,不急。”土司客气地回答。“赐名之事,算是大事,怎么不急呀,这意味着云登家族又添了一位新的成员,我看,还是开始吧……”活佛的话引起大家一片笑声。

“尊敬的格勒仁波切,一切都准备好了,您请。”呷玛涅巴迎上来说。

在喇嘛们的搀扶下,格勒活佛带领随行喇嘛来到二楼左边一个布置精巧的房间。

被称为“赐予生命力量”的供品摆放在一张靠墙的大红金边的藏桌上,七个点金的银碗,两个盛着清水,后面依次放着一面镜子、一个铙钹、一炉香、一把糌粑、一段丝绸,分别象征眼明耳聪、嗅觉灵敏、味觉好、触觉灵敏;再后面,摆放有“生命之瓶”,旁边一个盘里装有用糌粑、酥油、糖做成的“生命之珠”;另一边用头盖骨装着加糖的“生命之酒”;还有一个用五彩衣包裹的灌顶瓶,瓶中插有孔雀羽毛和罕见的芦苇,还装有藏红花水;桌子的后排放着七个朵玛(糌粑和酥油做的供品),桌子的后墙上倒置着“生命之箭”。

大活佛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似乎给这些物器注添了生命的灵气,他的到来似乎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场,使一切都显得生动起来,屋子里散发出香炉里扑鼻的熏香味。这时,格勒活佛坐在供桌旁边临时安放的椅子上,十多个喇嘛簇拥在身后,像照相师安排的那样。

“多吉顿珠,奶龙德珍。”活佛喊了一声新生儿父母的名字。

“哦呀。”多吉顿珠和德珍应声抱着婴儿走进屋子,坐在供桌旁事先安放好的长条凳上。仪式开始,活佛身后的喇嘛们开始低念《吉祥经》,活佛旁边的一个中年喇嘛分别送与婴儿父母漱口水,然后从圣水瓶中用孔雀羽毛蘸一些藏红花水,洒在三人的头上。洒完藏红花水后,十多个喇嘛左手执铃,右手执着头骨鼓开始祈祷无量寿佛,经声不绝于耳,一切活动都在格勒活佛的安排下有序地进行。

一阵诵经之后,无量寿佛进入了“生命之瓶”,中年喇嘛拿起瓶子一一放在三人的头顶,念诵道:“佛在瓶中。”念完后拿起“生命之箭”在空中挥砍,借此让新生儿获得更有力的生命,另一位喇嘛则在头盖骨碗里取出一匙“生命之酒”倒在父母掌心里,让他们喝下,又给他们三人一人一粒“生命之珠”,让大人吞下,小孩嘴里放了一点。这时,两位小喇嘛扶住格勒活佛,将金刚杵递给活佛,活佛接过金刚杵放在孩子的背上、肩上和头顶,嘴里念道:“金刚杵将永远成为保护你的保护神。”最后他拿起红哈达,在哈达的中间打上结,围在孩子的颈部,祝福说:“这孩子叫松吉罗布,愿他的一生都扎西德勒。”

格勒活佛浑厚的声音低回婉转地舔舐着云府廊檐屋角的每一处,松吉罗布的名字雷鸣电闪般飘入云登的耳朵。他无法抗拒地将松吉罗布的名字同情敌杨格桑的名字拴在了一起,拴在一起的名字使他深深地打了一个寒战,像冬季撒尿时突然受到寒冷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