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后路
妻子、儿子依旧早已准备好午餐，期盼着赵憨峰回路转。
“钱纯他们俩口子为你搭建什么平台？和你一起做什么生意？”妻子不解地问。
“他们说搞私募基金，让我拟订规划后再一起商量。这方面，我了解很少，你们帮我参谋参谋。”
“啥是私募基金？俺是教财会的，从前没听说过？”
“私募基金公司，是一个金融参与机构。就是向少数特定机构和特定自然人募集投资人，募集资金，交由私募基金管理公司投资运用，是合法的。”
“你跟他干多长时间？”
“只说每月三万元经费，三年的一次性拨款到位，一起做生意。”
“咱这么大岁了，如果是三年、两年，咱就不去。咱如果是退休了，找点事做也行，不做也行。在华联公司虽然挣钱不多，但咱操心少。”
儿子虽然是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在读博士，还是童言无忌。顺口说：“三年后，不让你干了，你到哪里去？再者，谁是你的老板？如果是孙海，我劝你还得慎重！”
赵憨觉得他们的担心虽然有道理，老板固然是孙海，但毕竟是和赵钱纯一起商量，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达成共识，才让赵钱纯给他打电话，况且赵钱纯是他的亲侄女，能够骗他吗？
妻子、儿子没有和孙海面谈，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何况孙海和赵钱纯认识时间太短，看起来似乎匆匆结婚。结婚时，两人在台湾、香港、马尔代夫旅游一番。妻子看了赵钱纯发的朋友圈后，奇怪的问，旅游结婚，怎么没有两人的合影呢？都是些风景照呢。那风景多美啊，如果再配上他们的合影，该多惊艳！
但赵憨坚信，赵钱纯是个善良的孩子，也知道伯伯的境况，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利用他。
“我问了孙海的大体情况，在德国留学待了六年，在英国待了两年，看上去还是城府很深；又是做投资的，有的项目还很成功。跟他谈时，也没让赵厚、朱彤他们掺和。做生意是了为赚钱，如果考虑亲戚关系，会影响到事情，事与情需分开。处理好亲情与利益的关系，跟着他干，没有问题。”
赵厚、朱彤是他的弟弟、弟媳。赵憨一边吃饭，一边和妻儿说着去深圳洽谈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
听着赵憨的介绍，看着赵憨对孙海、赵钱纯百般信任的样子，妻子、儿子疑惑的脸似乎渐渐舒展开来。
“没有和他们签订个协议吗？中途终止了你到哪里去？”
这几年，妻子被人骗怕了，总是担心最坏的后果发生。
“没有必要，都是自己的亲人。没有这点信任，怎么在一起合作共事？更做不成大事！许多生意人，即使签了协议，不履行的有的是？关键在于相互信任，在于自己内心的确认和坚守。”赵憨有点不耐烦地说。
文惠：“但愿如此，走着瞧。”
儿子似乎听出妈妈的话中话，便说：“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俺妈只是担心，俺们都盼着你好。”
赵憨心里并非踏实。他见的、听的创业成功、失败的事太多，太多。创业，首先，能想到失败后会怎么样的，成事的机会反而更大。从未思考失败的创业者，大多数前面没多远，就是失败粪坑在等他了。
去年冬天，赵憨到深圳出差时，曾去过孙海家。看了孙海的住房，感到的确经济实力非凡。去深圳之前，赵憨通过天眼查，查看了孙海投资的公司情况，其名下仅一家公司，注册资金一百万元，比华联公司的实力差的很远。但此次了解到，孙海在国外有公司。之前，赵憨听赵厚说，前段时间，孙海曾计划收购其妹妹业绩不菲的公司，由于为日资企业，收购中有不少政策限制，最终没有实施收购。赵厚还曾期盼着，如孙海收购了其妹妹的公司，可向孙海建议，让赵憨去干经理，以解决目前赵憨经济问题。想到这里，赵憨便打消了顾虑。告诫自己，空想不如实干，还是拼一把！
赵憨按照与孙海谈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拟订了规划发给孙海。基本思路是，滨海市已经开始了新一轮大招商，可以发挥孙海的境外优势，招大项目；开展上市、挂牌业务咨询，把企业建设成为“智库型”中介服务机构；适时开展私募基金。同时，按照最低的各类成本，匡算了年需流动资金数额。但规划中没有提出营业收入、利润等具体指标。赵憨心想，公司成立后，业务能够开展到什么程度，都不清楚，无法拟订具体指标；如果制定也是骗人，岂能做那样的事？
赵钱纯看了赵憨拟订的规划后，单刀直入，发微信说：“伯伯，你要明确你需要多少资源和资金，也给对方一些信心，用这些资源和资金，一年内可带来多少收入，或者一年内没有收入，三年内会有什么回报。私募资金是重中之重，有眉目、基本确定能够募集到多少资金后，再与冯总签合同，否则，很被动。”
孙海看了赵憨的规划后，要求赵憨再次去深圳面谈。
2月28日，赵憨再次踏进了孙海家。两人寒暄几句后，孙海突然问：“钱纯和你说了吗？每年总预算三十六万元。”
赵憨诧异地望着孙海说：“钱纯只说过每月给赵憨工资一万元，其他没说。”
“哼！”孙海瞪大眼睛，射出凶光，盯着赵憨。
赵憨更加疑惑，赵钱纯就是只说过，每月给他工资一万元，其他什么都没说，他为什么用这样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呢？
原来，这是孙海故意制造信息不对称，以测试赵钱纯是否真诚。
赵憨想起了几年前朋友对他的评价：你看正统的书太多，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傻乎乎的。建议你看看《商君书》、《韩非子》。原来，韩非子早就发明了这招，“挟制而问，倒言反是。”
这次从深圳回家后，赵憨发微信给赵厚：“赵厚：我和孙海谈生意的事，你们千万不要插手，局外最好。”
赵厚当时似乎有点气愤，发微信说：“你们之间的事，他们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也不会参与。”
孙海目的很明确，迫使赵憨认可年开支三十六万元。赵憨本想解释，但考虑到赵钱纯在场，没有开口。
合作、谈判，历来都是双方讨价还价、推挡拉锯的过程。
一味忍让，是低情商的善良。这不是善良的错，也不是善良人的傻，而是善良的人不懂得保护自己。
赵憨委曲求全和总是替他人着想的性格，造就了从开始就植入了不平等和无话语权的合作。
祸根就这样埋下。
看到赵憨在皱眉头，孙海接着说：“每年拨付三十六万元费用支出，一次性拨付三年的。”
赵憨不解地问：“拨付三十六万元，具体包括哪些开支？”
孙海：“每年三十六万元，包括办公室房租、办公家具、人员工资等所有费用开支。”
赵憨想，来之前，他曾经走访了滨海几家私募基金公司，最少的五、六人，仅办公室租金就十九万元，三十六万元怎么够开支，不是说好了不让赵憨投资吗？难道……
室内的空气似乎在凝滞。赵憨说：“你看，这样可否？华联公司的老总对私募基金很感兴趣，来时还跟我提起过要入股的事，可否让他入股，以解决咱们经费不足。”
“不用！”孙海斩钉截铁地说：“咱们资金很充足，不需要其他人入股。”
资金充足，三十六万元还不够正常开支呢？为什么不吸收其他股东呢？赵憨大惑不解！
两人正谈着，赵钱纯走过来。他们三人一起进了日式茶室，洽谈正式开始。
孙海说：今天包括以后的洽谈、计划或会议等内容，都要记录，整理后签字确认。赵憨拿起笔，边听边记录。
一、给予募集基金的人提成，可按认购费的百分之零点五至百分之零点八提成，甚至百分之一全给募集人，先做起来。
二、搞批发业务，一般的不做；滨海这面主要是中介，是前台，揽活交后台，即交孙海和钱纯，他们负责找机构办理。
三、他们去香港洽谈业务，主要就市政投资、民生工程和海外上市、公司发债，等从港回来后进一步明确业务，孙海、赵钱纯负责制定业务文件包括流程、要求和定位；之后再就这方面业务进行磋商。
四、为避免重复缴税等问题，孙海以个人投资，在滨海市设立公司，实行董事会领导下的总经理负责制，一年基本经费三十六万，大包干。提前一个月报用款计划，按月拨款；如有其他项目需要，另报用款计划。三月份先拨十万开办费。
五、即使三年没有收入，也每年按三十六万元拨款。
赵憨建议可否做如净水器之类的商品买卖，不仅可一次性收受商品款，以后还可以收取其配件费、维修费。
孙海却说，这样的商品很难找。即使找到，也不一定和当初设想的一样，可以产生现金流，并且列举了自己的实例。还是做基金好，可以直接产生营业收入，并且可以让公司基业长青。
赵憨想，自己毕竟没有做过生意，孙海在国内外闯荡多年，又是投资人，可谓见多识广，做基金可能是好业务，还是破釜沉舟，千方百计募集基金吧。
赵钱纯在旁边听着，不时给孙海、赵憨倒茶。她似乎感觉到了赵憨的困惑，便说：“伯伯，你不要有压力。我们俩也没有指望着您挣钱，只是想为您搭建一个发展的平台。三年后，这一百多万就是赔了，我们也负担得起。”
哦，看来，这次赵钱纯是正式参加洽谈合伙做生意的事。赵憨心里虽然有很多想法，但又想，人家又不让自己投资，该知足了。
但转念一想，孙海在国外公司的情况无法了解，如果不行，自己的路该向何处走？
第二次去深圳之前，赵憨已约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李明，说回来后，让李明叫上他弟弟李强一起吃饭聊聊，让李强帮他拿主意。李强在滨海从事金融工作多年，目前，在省工行工作。
听了赵憨的介绍，李强直接说：“咱们滨海的大企业，大部分在香港都设立了办事处，就是有需要融资的，还需要你们给他们发债？募集基金，现在的环境变了，滨海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收不回来，滨海的人还不天天围着你要钱？”
赵憨的心凉了，这是专业人士的看法，金融这水太深了，自己确实看不懂。
怎么办？赵憨又约了自己最信任的同学周文武和朋友吴刚，一起吃饭。
吴刚说：郑书记从国家发改委等地方争取了三百亿元资金，利率相当低。近几年，很多央企也都看准了3P项目，竞争很激烈。为政府发债，很难操作。至于私募基金，更难。
周文武说：业务的事我不懂，再多方面、多角度论证。转而问：“你们之间有没有定个什么协议？”
赵憨说：“没有，人家真心实意地帮我，还签什么协议？再说我是她亲伯伯。”
周文武是一个央企二级单位的书记，之前任大学教师。便说：我不怀疑你侄女真心帮你。以我的见识，对于普通人来说，谁都是自私的，基本没有任何人能无私为他人付出而不奢求回报，这种情况似乎只有父母与子女之间。人们常讲，交人情常在，交财两不来。亲戚之间做生意，赔了反目成仇的故事，一直在上演。
赵憨说：周文武，你又没有喝多?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这最基本的，你不懂？”
赵憨参与了众多企业的开业，也参与那些企业的破产。在华联公司上市及与券商、律师接触中，也耳闻了许多企业相互厮杀的、血淋林的悲剧。他也始终认为，初创企业合伙人的重要性，胜过风口的商业模式，并不为过。
看到赵憨沉默的样子，周文武说：“合伙创业，合伙人既要有软的交情，也要有硬的利益，才能长远。只讲交情不讲利益，或只讲利益不讲交情，都是耍流氓。鉴于咱们中国人谈利益，伤感情的观念，我建议，你们之间首先签个协议，先小人后君子。就进入、费用、利益分成和退出机制等进行平等、公平、合理的界定，充分沟通理解到同一个层面，达成共识，然后再做落地方案。”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合作前，必须把合作的细节、分工和各方面条条框框都细节化。如在合作过程中出现问题，一起加以完善，让合作人知道哪些是自己应该做的，哪些不应该做的，这样，对长久的合作将起到很大的作用。所谓的人熟理不熟呀，不要认为都是亲人，口头说一下就行了，这样一定没有好结果的。”
周文武说了这么多，看到赵憨仍无动于衷，又说：“再说句难听的话，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畜生，只是时间没到、利益没到、情绪没到而已。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创业而沦为畜生，在合作前就要做好各种规则。”
赵憨也起草过许多股权结构协议。在企业初创期，合伙人的股权分为资金股和人力股。根据有过错和无过错约定退出情形，避免道德风险和离职风险，是股权结构协议是否合理、可行和落地的标配。否则，如果股东出现道德问题，对其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无能为力。
三个人吃饭回来后，赵憨始终在思考周文武的话，到底该不该签协议？
赵憨在想，侄女俩口子真心实意地帮自己，如不相信人家，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那样还不伤感情，破坏合作的基础吗？不能签，他们绝不能欺骗亲伯伯！
赵厚也为他们合作的事急得火急火燎，不断地劝赵憨，他们说了：“即使三年不挣钱，这一百多万他们也负担得起，赔又不赔你的。”
赵钱纯发微信给赵憨：“可以和她直接对接的业务有，为在香港上市的公司发债；为企业在内地、香港IPO或创业板上市提供咨询服务。并且有几家合作团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看了赵钱纯的微信，赵憨觉得钱纯那里资源丰富，要做的业务很多，即使不做基金业务，还可以做发债、上市业务，公司照样会有较好的发展。
赵憨总结了创业公司的经验，不怕没资源，看你怎么整合，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一个字——“借”。很多亿万富翁白手起家时，都是靠借人情、借团队、借资本、借政策，登上事业的珠峰！只有整合资源，才能实现资源的最优利用，才能离成功更近一步。
从深圳回来后，赵憨着手私募基金工作。然而，自己的资源毕竟有限，他动用了半辈子的资源，托同学、朋友、同事甚至领导关系，千方百计招聘基金经理。起初，人们还说考虑考虑，但之后赵憨再追问时，有的拒绝，有的说再考虑考虑，始终没招聘到合适的人选。
吴刚推荐了从工商银行辞职的王峰。王峰很快拟订了私募基金计划。赵憨一看，这个人确实既有发展思路，也有实操经验和人脉关系，但条件太高，仅年经费就列了一百多万元。赵憨蒙了，觉得这人不敢用，也没敢和孙海说，只和赵钱纯谈了自己的难言之隐。
赵钱纯打电话给赵憨说：“伯伯，孙海说了，像您这样经历了磨难的人，一定会全力以赴干点事。”
赵憨：“为什么他这么认为？”
赵钱纯：“您生活跌宕，目前处于谷底。有部分资源，也到了该用的时候。像您这样的，比其他人更有血性，更需要用成果证明自己的价值，更渴望找回昔日的辉煌。”
“他真的这么和你说的？”
赵钱纯：“是啊，他分析了你的处境、经历后，亲口对我说的。”
赵憨想：孙海这人真不简单，竟然琢磨的这么透。
赵钱纯：“我们拿出一千万元，让你走关系，这样不就可以募集到一个亿基金了吗？”
赵憨：“钱纯，你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拿出一千万元让伯伯走关系，人家也没有敢要的；再者，如花了钱，办不成事，不仅我心里更难受，你也无法向孙海交代。我再想想办法吧。”
愁，压的赵憨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无论怎样，也不能辜负了她们两口子心意。赵憨向赵钱纯透露了私募基金的困难和今后的打算。
滨海人被各类非法集资骗怕了，赵憨本身就是受害者，怎么募集这一亿元基金呢？其一，这么多业务，起码需要八人以上。公司只有赵憨一个人；其二，经费有限，总共三十六万元。
无奈，赵憨再次提出了让华联公司投资，一起做私募基金业务，但孙海又一口回绝了。
赵憨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为什么不让华联公司投资呢？如果华联公司投资，自己可不用辞职。明明说帮自己搭建一个平台，为什么也不让做管理咨询服务业务呢？做咨询业务分明是投资最少的。为什么拿出一千万元公关呢？为什么决心如此之大呢？为什么第二次洽谈业务的重点仍是募集基金呢？
赵憨思来想去，感到不仅业务量大，而且工作难度更大。怎么办？只有先辞职，集中精力去闯！三月下旬，赵憨向华联公司领导提出了辞职的想法。
华联公司领导是赵憨多年的至交。便说：“目前，公司不忙，这业务你没有必要辞职去干，上班时间或下班后，联系联系就行。”
看到赵憨在沉思，华联公司领导又说：“要不，等你做成第一笔生意后，再辞职也不晚。”
赵憨：“我拿着你们的工资，做自己的事，于心不忍，咱们毕竟是民营企业。”
赵憨给孙海发微信：“我已经向华联公司递交了辞职的决定。”
孙海回微信“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并发了举双手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