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关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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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威尔·弗里曼有多酷?有这么酷:他跟一位他都不怎么认识的女人睡了三个月(得5分)。他曾花三百多镑买了一件夹克(5分)。他曾花二十多镑理过一次发(5分)。(在1993年你又怎么可能花少于二十镑的价钱理一次发?)他拥有5张以上的hip-hop唱片(5分)。他服用过摇头丸(5分),而且是在一家夜总会而不单单是在家里当作一种社会学上的经验服用的(再奖5分)。他打算在下次大选中投工党的票(加5分)。他一年赚四万多镑(5分),而且他还不需要很努力地工作(5分,而且他还因为根本就无须工作又得了5分)。他在一家提供玉米粥和切成薄片的巴尔马干酪的饭馆用餐(5分)。他从未用过带香味的安全套(5分),他已经卖了他的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唱片(5分),而且他不但留过一阵子山羊胡(5分)而且已经又把它们给剃掉了(5分)。坏消息是他从未跟照片上过报纸或杂志风尚栏的女人做过爱(减2分),而且如果要他说实话(如果说威尔真有什么接近于伦理学上的信仰的话,那就是:在做测试问卷时撒谎是绝对错误的),他的确仍然认为,拥有一辆跑车是会吸引女性的目光的(减2分)。尽管如此,他的得分是……66分!他酷到,据测试问卷给出的解释,零度以下!他是干冰!他是雪人身上的冰霜!他会因体温过低而被冻死!

威尔不知道该拿这些测试问卷认真到何种程度,但他又没时间来细想这种事;一本男性时尚杂志认为你很酷,这可实在接近于一次真正的成功了,这么一种时刻可是值得珍视的。酷到零度以下!你不可能比零度以下更酷了!他合上杂志,把它放到浴室里一堆类似的杂志上面。他不能把这些杂志都保存起来,因为他买的实在太多了,但他不想就这么匆忙地把这本杂志给扔掉。

威尔有时候会想——并不经常,因为他并非经常陷入历史性遐思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在六十年前会是怎么过活的。(“像他这样的人”的意思就是,他也清楚,那种有点特殊的一群;实际上,六十年前是不可能有任何人跟他一样的,因为六十年前没有一个成年人会有一个像他这样以同样的方式赚钱的父亲。所以,当他想到像他这样的人的时候,他并不是指完全像他的人,他只是指那些整天并不真正需要做任何事,也并不特别想做任何事的人。)六十年前,威尔赖以消磨时日的东西还都不存在呢:那时候没有日间电视节目,没有录像带,没有花花绿绿的杂志也就没有测试问卷,虽然可能也有唱片店,但他听的音乐类型还没发明出来呢。(刚刚他还听“涅槃”乐队和斯诺普·多吉·多格[1]的唱片,而你在1933年是找不到多少听起来跟这种音乐类似的声音的。)那可能就剩下书了。书!他会不得不找份工作,那几乎是一定的,否则的话,他会发神经的。

现在可就容易了。简直有太多可做的事了。你不再需要有你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单单靠越过篱笆偷窥他人的生活过活,因为你就生活在报纸、《伦敦东区人》、电影、忧伤得精致无比的爵士乐或是粗鲁的饶舌歌里面。二十岁的威尔如果知道他到了三十六岁的时候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生活会很吃惊,也许还会很失望,但三十六岁的威尔对此却并不特别不开心;这样子起码不至于弄到一团糟。

真是一团糟!威尔的朋友约翰家就充满了这种东西。约翰跟克里斯汀有两个孩子——第二个上星期才生出来,威尔已经接到传唤去看那个小东西了——他们生活的地方,威尔忍不住不想,真不体面。颜色鲜亮的塑料制品铺满地板,录像带躺在录像带盒子外面,两者都在电视机旁边,白床单扔在沙发上面,看起来被当作一张巨无霸厕纸用了,虽然威尔宁肯认为那些污迹是巧克力……人怎么能这么过日子?

约翰在厨房给他沏茶的时候克里斯汀抱着新生儿进来了。“这是伊莫金,”她说。

“哦,”威尔说。“对了。”接下来他应该说什么?他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的,但谅他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她可真……”不行。全跑了。他把谈话的努力集中到了克里斯汀身上。“那你现在怎么样,克丽斯?”

“哦,你知道的。有点筋疲力尽。”

“就像一根蜡烛两头烧?”

“不。只不过生了个孩子。”

“哦。没错。”所有的一切都能回到那个倒霉的孩子身上。“这会使你相当累的,我猜。”他已经故意等了一个礼拜以避免不得不谈论这种事,结果证明等也是白等了。他们仍然得谈这个。

约翰端着一个托盘和三杯茶进来了。

“巴尼今天到他奶奶家去了,”他说,威尔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必要解释这个。

“巴尼怎么样了?”巴尼两岁,这就是巴尼的状况,除了他父母以外谁都不会对他有兴趣,但是,为了某些他永远都琢磨不透的原因,他又似乎必须得对此发表几句评论。

“他很好,谢谢,”约翰说。“他这会儿正是个小恶魔呢,你留心点,他还不太确定该怎么对待伊莫金,不过……他还是很可爱的。”

威尔以前见过巴尼,知道他实际上一点都不可爱,所以他选择忽略这个不合逻辑的推论。

“你怎么样,威尔?”

“我很好,谢谢。”

“有点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了吗?”

我宁肯吃巴尼的脏尿布,他想。“不,”他说。

“你可成了我们的心病了,”克里斯汀说。

“我这样就很好,谢谢。”

“也许吧,”克里斯汀自鸣得意地说。这两个人开始让他感到生理上的不快了。首先,他们有了孩子就已经够糟的了;他们干吗还想通过鼓励他们的朋友犯同样的错误来加重他们本身的错误?这些年来威尔已经确信,在生活中不必像约翰和克里斯汀弄得他们自身不快乐那样弄得自己也不快乐还是有可能的(他确信他们不快乐,虽然他们已经像是洗过脑一样,根本认识不到自己不快乐了)。你需要钱,当然了——这就是生孩子的唯一理由,就威尔的观点而言,当你老了没用了成了穷光蛋了,你的孩子们会照顾你——但他有钱,这就是说他能够避免这一团糟以及把厕纸扔得到处都是还要劝朋友们把他们的生活也弄得跟你一样悲惨的可悲需要。

约翰跟克里斯汀曾经当真很不错的。那是威尔跟杰西卡交往的时候,他们四个当时每周一起去夜总会一两趟。他跟杰西卡是在她想把泡沫跟无聊转变成某种更坚实的东西的时候分手的;威尔一度很怀念她,暂时性的,但他更怀念夜总会。(后来他还碰到过她,有时候,中午出来吃个比萨的时候,她就会给他看她孩子们的照片,并且告诉他他是在浪费他的生命,而且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会告诉她就因为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真是太走运了;然后她又会告诉他总之他是没办法掌握自己的人生,而他会告诉她他根本就无意为自己的人生找到这条或是那条出路;然后他们就在沉默中坐着,互相盯着对方。)现在,约翰跟克里斯汀又重蹈了杰西卡的覆辙,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如何他对他们是再也不想领教了。他并不想见到伊莫金,也不想知道巴尼到底怎么样,他不想听到克里斯汀有多累,现在他们就只剩下累了。他不想再为他们心烦了。

“我们在想,”约翰说,“你是否会愿意做伊莫金的教父?”然后他们两位面带期待的微笑坐在那儿望着他,就像他会兴奋得一跃而起、痛哭失声或是用个激动的拥抱把他们撞倒在地毯上。威尔紧张地笑了笑。

“教父?关于教堂什么的?生日礼物?如果你们飞机失事了就收养她?”

“是的。”

“你们开玩笑吧。”

“我们一直都认为你其实是深藏不露的,”约翰说。

“啊,但你看我并没有什么深藏不露。我确确实实就这么浅。”

他们仍在微笑。他们还是不理解。

“听着。对你们的盛情我很感动,但对我来说,我想不出更糟的事了。我是认真的。这事只是太不适合我来做了。”

他没再待多久。

一两个星期之后威尔就遇到了安吉,第一次当了回临时继父。如果他能掩饰一下他的骄傲以及对孩子、家庭、家庭生活、一夫一妻制以及早早就上床睡觉的痛恨,他也许就会免于那一串可怕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