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照片里多出一个人
照片里多出一个人
一朵乌云遮住了太阳，天空逐渐阴了下来。副食店旁边的大树下，一辆绿色的吉普212缓缓前行，车轮所过之处轻轻带起地上落叶。
车里坐着两人，司机是余勇，副驾座上坐着周红，后排堆放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嫂子，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余勇手握方向盘，他原本想问“以后有什么打算”，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一旁的周红感觉鼻子有点酸，她吸了吸鼻子：“余勇，谢谢你今天能送我。”
“嫂子，看你说的。以前这车不都是国栋哥在用吗。”余勇说完立刻后悔了，他回头看了看周红：“不是，我是想说……”
“没事儿，余勇。”周红挤出一个微笑：“该面对的迟早都得去面对。对了，警察那边最后怎么说，有结果了吗？”
余勇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最后他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肯定还是自杀。”周红又想了想，眼神中透着坚定：“但是我相信国栋他绝对不可能自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子。”余勇有些着急，于是放慢了车速：“说实话国栋哥的死是有些蹊跷，但……但，这对于结果本身来说意义并不大。”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到现在，依然没有找到被谋杀的任何证据？”周红转头看向余勇。
余勇没想到周红居然听懂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干脆一脚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余勇保持着手握方向盘，眼看前方的姿势：“嫂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国栋哥的事现在已经这样了，就算……”
“余勇，无论如何我必须要知道真相。”周红眼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决绝：“你知道吗？这对我很重要。”
“好吧。”余勇听完周红的话，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一个朋友在局里工作，我俩的关系不错，前几天我跟他喝了顿酒。当时我故意多劝他喝了几杯，于是他悄悄向我透露了一些情况。虽然我知道他这是违反纪律，但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听说，对于国栋哥的死因，警局里有两种不同的态度。痕迹科的同志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他们在国栋哥坠楼的地方，发现了两枚手印和几枚脚印，和国栋哥手掌大小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国栋哥在掉下去之前有过徘徊的迹象。有可能他是一不小心掉了下去，下落的一瞬间他用双手抓住了边缘的墙体，同时大声的呼救，但由于车间内机器的响声太大，淹没了他的呼喊声，最后体力不支还是掉了下去。换句话来说他坠楼可能是个意外。”
“也有可能是……”周红皱紧了眉头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谋杀。”余勇打断了周红的话到：“这种设想他们也想到了，但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
余勇见周红又欲说话，他举了举手到：“嫂子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现场的地形你也很清楚，假设天台还有另一个人的话，他作案之后要撤离现场有两个选择，第一，从大门逃走，但我的办公室正好就在大门对面，在国栋哥进入天台之后就没人进出那扇门了，这一点我能够作证。第二就是使用其他的办法从屋顶逃离，比如攀爬水管或绳子之类的方法，但根据对现场每个角落进行仔细的勘察后，痕迹科的警员们并没找到任何绳子和手印的痕迹。除此之外凶手也不可能使用降落伞一类的工具，第一高度不合适，第二目标太明显。”
余勇停顿片刻后低着头：“嫂子，我只知道这些了。国栋哥在的时候和我们感情都很好，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他会自杀，我宁愿相信这是意外，不过我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关键是那个楼顶每天这么多人上去抽烟谈事的，也从来没发生过意外……”
周红将头转向窗外，肩膀微微颤动。
此时车窗外开始下起了小雨，汽车继续向着白马厂的正大门驶去。
“停车，停车。”厂门口的保卫举手大声喊道。
余勇将车停下，打开车窗将头伸出车外。
“我是小余呀，你开一下门，我出去有点事儿。”
保卫慢慢走到车前，挺着胸平视前方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这车不能出去。”
余勇无奈从坐位边拿过一张纸条递了出去，一脸的不耐烦。
“给，出门条。”
保卫干事接过余勇递过来的纸条，看也没看反手背到身后表情不变的说到：“再说一遍，这车不能出去。”
余勇有些恼火打开车门喊道：“你什么意思？”
保卫见余勇情绪激动，便退后了一步：“我没别的意思，刚刚接到电话通知。领导等会儿要用这辆车，所以车不能出去。”
“你是说我这手续和签字都是假的吗？”说着余勇下车准备夺回自己的出门条。
这时大门口的传达室里又冲出一名保卫干事，上前制止余勇的动作。
“好了余勇。”
周红走下车略带歉意的对余勇摇了摇头：“别为难他们了，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出门坐公车就行了。”
“我……”余勇欲言又止，他从周红的表情中看到了委屈。余勇回头咬着牙对着两名保卫吼到：“什么意思，这也太他妈欺负人了吧！”
周红没再说话，只是酸楚的笑了笑，转身去车里取自己的行李。
谁也没注意到她的背后不远处，一把黑色的雨伞，如同一个幽灵般正在向周红靠近。
“周红。”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周红背后轻轻的响起。
周红手拎着行李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朱太太面带笑容看着周红，不过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愤怒，“啪”，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周红的脸上，周红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你要干什么……”余勇大声吼道，转身要上前阻止，却被身旁两名保卫牢牢控制住，动弹不得。
朱太太看都没看余勇一眼，上前两步走到周红身前。
“你个克夫的扫把星，祸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还不算，你还想谋杀我家红军！我呸。”
她一口唾沫吐在了周红的脸上，接着说道：“你想一走了之，没门儿！”
她扔掉手里的雨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瓶子，很快拧开了瓶盖，她用力的将瓶子里的液体泼到周红的头上，然后得意的看着地上的周红。
“啊。”周红大叫着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要……”一边的余勇大叫着奋力挣扎，但始终无法挣脱保卫的控制。
周红感觉到液体从自己头上流下，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中一片鲜红的颜色，像是血。红色的液体在他手中流淌着，有些黏黏的，然背后一股香蕉水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发开来，是油漆。此时她的长发和脸上全是暗红，远远看去像血一样。
周红坐在地上双手攥成拳头，她用眼睛狠狠瞪着朱太太。
雨越下越大了，乌云的深处响起了隆隆的雷声。地上的周红缓缓抬头仰视天空，突然她声嘶力竭的对天空嘶吼到：“张……国……栋！”
周围的人立刻都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中除了乌云和大大的雨点什么都没有。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将周红的脸闪得煞白混合着红色的油漆，她的样子显得十分恐怖。看不出她的表情，不知她此时是哭还是在笑。
“国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认清楚他们的嘴脸。”周红伸出食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指向了朱太太：“你就是死了，也不能放过他们。”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然后传来轰隆的雷声，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回应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样，气氛显得格外的诡异。
“疯了疯了，你肯定是疯了。”朱太太说着向后退了两步，瓶子从她手里滑落在她脚下碎开，把她吓得尖叫一声。她踉踉跄跄的捡起地上的雨伞，身体有些发抖：“老……老娘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了……你走……要走就走远点，以后别再出现了。”说完朱太太拿着自己的伞，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余勇推开保卫走向周红。趴在地上的周红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什么，余勇上前想扶起她，却被周红一把推开了，余勇再次上前，被周红抬手拒绝了，于是余勇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周红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自己的行李，然后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头的红油漆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个血人。他站定之后朝着余勇微微欠身，小声说到：“余勇，谢谢你，再见了。”
余勇很是不忍心，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
周红孤独的背影吃力的背着大大行李箱，向着工厂大门走去，最后消失在了雨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周红，后来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老余说着，眼睛一直凝视着窗外，似乎还未从回忆中走出来。酒壶在他手里轻轻晃动，他抬起酒壶呷了一口。
墨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得有些入神，见老余许久也没说话，就问了一句：“老爷子，这就完了？”
“呵呵。”老余神秘兮兮的一笑：“哪能，后面的事情就有些诡异了。要知后事如何，且让我喘口气。”
说着他不急不慢的用嘴对着酒壶又呷了一口。
墨涛见老余明显买起关子来，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表：“老爷子，咱这不是在讲评书，捡重点赶紧说吧。”他用笔使劲敲了敲手里的本子。
老余谨慎地环视四周，墨涛也跟着他地目光环顾了一圈，见病房内并没有其他的人，知道老余又是在故弄玄虚，正要发作。
“好了，不开玩笑了。只是怕那些神神鬼鬼儿的事儿你们警察根本不会相信，所以不说也罢。”老余自嘲地笑了笑。
“老爷子您没喝多吧，咱别闹了行吗。就当这是个故事，你总得讲完吧。”墨涛有些着急。
“这刚哪儿到哪儿啊！”老余摇了摇手里的酒壶示意自己没喝多，说完又是一口白酒下肚才心满意足道：“好，我接着讲，之前说到白马厂新领导就任公布那天，我不停的在台上给各位领导照相，最后还给全场职工照了一张合影。”
老余将目光转向窗外。
那些底片在两个礼拜后洗了出来，也就是周红离开之后的事了。我特意先为领导们冲印了几套照片，派人一一都送到了各位领导们的手里，然后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送出照片的第二天早上，我刚走进办公室，那个给领导们送照片的同事，就气喘吁吁的跑来找我。我见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忙给他倒水，他却大手一挥将一叠照片拍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撞鬼了，撞鬼了……你快来看看这些照片。”
我有些不解于是问他照片怎么了。他指了指桌上的相片道：“这些都是退回来的，你看了就知道了。”然后接过我递给他的水大口喝了起来。
我拿起那叠照片，都是全厂职工的合影照，我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里所有人站成四排，有的表情木讷，有的带着微笑，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比较严肃，也有闭眼的，这应该是眨眼造成的，大家几乎都穿着深色服装，并且都站得很直，毕竟和领导一起合影的机会不多。
“这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你什么眼神，还没看见？”他放下水杯说到，似乎我早该发现异样似的。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神神秘秘的说到：“你看朱厂长身后是什么。”
我又举起照片仔细的看，头脑里大概回忆着朱厂长当时站的位置。他当时是站在队伍正中间的位置，旁边站着朱庆，我的目光又稍稍往上移了一下。当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顿时感觉有些眩晕，似乎周围所有的物体都在向后慢慢移动。
我发现照片上多出了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人。
照相时为避免后排的人被前排人头遮挡住，所以大家都是岔开站队的。朱红军身后站着两名副厂长，而他两人的中间也就是朱红军的头顶部还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呈半透明状态飘浮在半空中的人影。
人影一只手搭在朱红军的肩上，另一只手则自然下垂，我再次仔细辨认之后确定，这个人影就是已经自杀身亡的张国栋。
“你是说照片上多了一个死人?”墨涛表情吃惊夸张的问到。
老余看着墨涛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墨涛感觉到后背有些冒冷汗，他一下子想到了朱红军书房那张诡异的照片。老余见墨涛沉思，便默默喝着酒，两人陷入了沉默。
病房内显得格外的安静，老余将手里的酒壶递还给墨涛，墨涛接过酒壶轻轻晃了晃放进了衣兜里。
“张国栋和周红再厂里还有其他亲人吗？”墨涛继续问到。
老余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又长叹一口气，靠到了枕头上：“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又抿了抿嘴，做出一幅回味的样子：“不过这酒啊，还真是个好东西。”
墨涛看出了老人的疲态，于是看看表说到：“老爷子我虽然还有一些问题，但看你今天也累了，要不改天我再来吧。”
老余看着墨涛微微点头，笑了笑：“下次记得多带点。”他指了指墨涛装着酒壶的衣兜。
这时一个小护士推门走了进来，她一手拿着一个托盘，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药盒。她走到病床前将手里的药盒放在床头柜上，头也不抬的说到：“这是中午的药，午饭之后记得吃。”说完她又拿出笔在床头的备忘录上写着什么。
突然她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吸了吸鼻子，猛地将头转向老余，一脸吃惊的表情：“你在喝酒！”
墨涛忙站起身来，将衣兜的酒壶拿了出来，对护士陪着笑：“没有没有，是我喝的。一下子酒瘾上来了，确实没忍住。”说完打开空酒壶假装往嘴里灌了一口。
小护士斜了墨涛一眼：“你喝我管不着，病人不能喝，最好也别在病房里喝。”小护士连珠炮一样像是在说绕口令。
墨涛连忙举手到：“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消失。”他转头对老余说到：“老爷子，您先休息，我下次带点好东西再过来看您。”说着他顽皮地对老余眨了眨眼，又晃了晃手里的小酒壶，然后朝着病房门外走去。
刚走出病房就听见病房内传来小护士的喊声。
“你肯定喝酒了，我都闻到了……”
汽车向右拐入一个路口后驶出了内环，汽车小明减慢车速打开了车窗，墨涛坐在副驾驶座上用笔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涛哥，你刚才是不是又给我爸喝酒了？”小明小声问到。
墨涛注视着手里的笔记本，没有答话。
“涛哥，我问你话呢。”
“什么叫又啊？我以前给过老余酒喝吗？”墨涛表情不善：“我还正想问你呢，相片的事儿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墨涛合上本子架势要和小明理论的样子。
“相片，什么相片？”小明被问得有些糊涂。
其实墨涛自己也不知道他想问的是哪一张照片，于是干脆说到：“算了算了，好好儿开你的车。”
“难道我爸跟你说了那张照片的事儿，那事你也信？”小明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墨涛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窗外。
见墨涛没有答话，小明抓起旁边的矿泉水瓶，发现早已经空了，昨夜的一顿大酒害得他一上午已经喝完了三瓶水：“涛哥我到前面去买两瓶水，你要喝什么？”
“茅台！”墨涛开玩笑的说到。
小明将车慢慢停靠在了路边：“茅台没有，只有山泉。”说完便下车关上了车门。
“脾气见长啊。”墨涛笑了笑，将身旁的车窗完全打开，环视着周围的街道。
不远处，某一样东西突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