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换届
十点钟张国栋如约来到楼顶,这时朱红军还没到,楼顶空无一人,于是张国栋一个人在楼顶眺望着远方等着朱红军的到来。
十点十分,车间内依然机器声轰鸣。在吵杂的环境中,人们很难察觉到,一团漆黑的物体从天而降快速的划过车间的窗户。张国栋从顶楼掉了下来,也许坠地前他嘴里喊叫着什么,但声音还是被轰鸣的机器声所掩盖住了。
十点十三分的,女人刺耳的惊叫声惊动的车间内的工人们,那是正好经过楼下的两名女工发出的喊叫声。人们纷纷从车间窗户探出头来,车间楼下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血液正慢慢朝着周围扩散开,水泥地上像是突然绽放出了一大朵的血红色花朵,红得令人不寒而栗。
楼房最顶层的车间工人余勇,带着几个工人立刻冲到了楼顶,楼顶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随后其他的工人也纷纷涌到楼顶,来楼顶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厂领导不得不使用广播喊话之后,人们这才纷纷散去。
十五分钟后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两辆警车呼啸着驶进了厂区。
“现场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了。”一个瘦高的刑警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余勇叹气到:“你们是第一个来到楼顶的吧,为什么没有保护好现场。弄得这里到处都是脚印,逐一排查是不太可能了,这现场已经没有任何勘查价值了,这对案情的调查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瘦高刑警看了看旁边一脸委屈的余勇,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没有保护现场的意识,他掏出烟来递了一根给余勇。余勇一脸无辜的接过烟来点上,瘦高刑警急忙就转移话题。
“对了,你们几个来到这儿的时候,见到过其他人吗?”
“没有。”余勇抽了一口烟,仔细想了想回答到。
瘦高警察扬了扬眉,想了想用试探性地口吻说到:“也就是说如果他是被人谋杀的话,你们来到这里之前,凶手就已经逃走了。”
“不可能。”
“哦?”瘦高刑警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天台除了这道门再没有别的出口了。”余勇指了指屋顶的大门接着到:“我的办公室在顶楼最后一间,凶手要离开屋顶的话必须经过我办公室的门口。”
“带我去看看。”瘦高刑警用拇指向身后指了指。
余勇点点头,带着他向天台大门的方向走去。
“也就说从你的办公室到屋顶,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了?”瘦高刑警勘察完地形问到。
“对。”余勇用力的点了点头。
瘦高刑警来回踱着步子,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警察让厂里派人通知死者的家属过来认尸,不一会儿周红来到楼下,当她靠近人群时,围观的人自动给他打开了一道缺口。
怀着侥幸心理的周红一步步朝不远处地上的尸体走去。她的脚步踉跄,旁边立刻有人要上去扶她,但却被他抬手拒绝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嘴里不断念叨着,双手使劲的拽着自己的衣角,像是要拼命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死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态扭曲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侵染,但大致的体型轮廓还依稀可以辨认。
周红走到死者跟前慢慢蹲下,因为双腿无力,她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地上死者的血液瞬间染红她白色的裙边。周红将头慢慢贴近地面,因为这样她才能看清楚地上的死者的脸。
一旁的警察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怕她会出什么状况。
周红将自己的脸完全贴到地上,面对着死者的脸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人们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撕心裂肺或是诅咒责骂。
片刻后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她手里沾着血,又摸了一把自己脸,样子看上去格外的狰狞。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国栋呢,不是他,你们认错了。”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向人群走去,人群又一次为她打开了一个缺口。人们有些不解或疑惑,但大多数人都还是一副同情的表情。
泪水在周红的眼中打转,美好、幸福、温馨、憧憬、未来……等一系列令人愉悦的感觉,一瞬间统统都坍塌了。她感觉天已经塌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没走出几步,脚下一软便晕倒在了地上。
昏暗的审讯室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一男一女两位警察正在对朱红军进行询问。女警察只是在一旁做着记录,男警察若有所思的看着
“是你打电话约的受害人?”
“是的。”朱红军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地点在哪儿?”
“工厂车间的楼顶。”
“别的地方不能谈吗,为什么要到楼顶?”
朱红军苦笑:“约在楼顶原本就是他的提议。”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审讯室的铁门,女警察起身走到门边,她和门外的人小声交谈了几句后,带着一张便条回到了位置上。
男警察接过女警递过来的便条看了看,然后直视着朱红军的眼睛
“为什么你没去赴约,十点钟你在干什么,有人能证明吗?”
朱红军已经非常疲惫了,这些个问题从来到警局到现在他已经回答过不止一次了,不一样的只是改变了一下提问的方式和问询顺序而已。
“我当时正在财务室和会计核对本月的报销数据,最后有几个数字出了点问题,所以耽搁了几分钟,千真万确会计可以为我作证。”
两位警察相互对视一眼轻轻点头,女警察凑到耳边对男警察到:“刚刚已经核实过了,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男警察又盯着朱红军看了许久,终于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把女警察桌前的几页口供推到朱红军的面前。
“你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说着他指了指纸张的右下角。
朱红军将几页口供拿在手里草草看了看,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这时男警察突然说到:“对了,听说你们厂领导马上就要换届了。”
朱红军头也没抬回答道:“是。”
“我还听说这次厂长的候选名单中,你和死者的希望最大。”男警察注视着朱红军的表情。
朱红军正在签字的笔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和男警察目光对视。
“你什么意思。”
男警察没说话,故意憋着嘴等待朱红军的下文。
朱红军将手里的笔重重的拍在桌上,用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扶着桌子将头靠近男警察,直视着他。
“你怀疑我为了厂长的位置杀害了张国栋,你有什么证据,信不信我告你诬陷。”
男警察纹丝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朱红军,而一旁的女警立刻起身,平举双手示意朱红军坐下。
“你别激动,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破案前各种可能性我们都会怀疑。这只是例行寻问而已,希望你能理解。”
男警察也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说到:“对对对,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他又把笔放回到朱红军手里说到:“赶紧把字签完你就可以走了,我们这也是为了工作,理解,理解一下。”
朱红军这才慢慢回到椅子上坐下,又从新拿起了桌上的笔。
不经意间两位警察又对视一眼,男警察摇了摇头,女警则轻轻叹气。意思很明显“他不像是凶手。”
当朱红军的身影出现在警局大楼的门口时,天色已近黄昏。市局大院儿此时已显得不那么繁忙了,两个警察陪同朱红军走出大楼,到门口的时候三人驻足了下来,交谈几句后他们各自挥手道别,然后朱红军朝着门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刹那,间警局门口一棵大树的背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此人一身藏蓝色中山装,长发披肩十分凌乱,她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朱红军的方向冲了过去,一道寒光从她手里一闪而过。
“朱红军小心!”身后的男警察发现情形不对,立刻指着那个人大声喊道:“你,不许动!”说完立刻冲了出去。
朱红军听到叫喊声猛一回头,这才发现一个人影正挥舞着一把水果刀朝着自己砍了过来。挥刀的动作相当笨拙,第一刀被朱红军躲过了。她急忙上前一步向着朱红军的胸口刺去,这一刀被朱红军挥手打开了。不甘心的她直接整个人扑向了朱红军,反手握刀直刺向朱红军的头部,朱红军无路可退,只好用双手去挡。
此时男警察已经赶到,他一手抓住挥刀人的手臂,另一只手瞬间夺下了她的水果刀,正准备将她擒住,却没想此人奋力挣脱了男警察的束缚。
她手里没了武器,只听见“啊!”,一声嘶吼破空而出,她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朱红军,张嘴就向朱红军的脖颈处咬去。
这时女警也赶了过来,女警从身后一把按住她的额头,这才使得她没能够咬到朱红军的颈动脉。女警抬腿踢向她膝盖处,她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被女警给闹闹擒住。于是她像发了疯一样在地上大喊大叫。
“朱红军我要杀了你,你个狗日的东西……”
一听这声音大家都明白了过来,这不就是张国栋的老婆周红吗。
朱红军手捂着胳膊,袖子被鲜血慢慢染红,他喘着粗气示意让她站起来说话。警察将地上的周红扶了起来,并死死地将她控制住。
朱红军走向周红,男警察伸手想要阻拦,朱红军对警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朱红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老公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国栋坠楼一事我也很难过,并且我也正在接受警方的调查,希望尽快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朱红军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到:“这次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希望你能理智的对待这件事。我会尽快替你向厂里申请国栋的抚恤金,还有就是。”朱红军对周红微微欠身小声到:“请节哀顺变。”
周红的双手不再挣扎,而转为放声大哭,身体像一滩烂泥瘫软在了地上。心里的沉痛、不舍、凄凉、绝望种种情绪,随着哭声震荡着整个大院,回荡在警局上空久久不散,
夕阳西下,所有的影子都像她心里的悲伤一样。
被越拉越长。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阴沉的天空中布满了乌云,天色有些阴郁。但此时的白马厂却异常热闹,最大的操场上却聚满了厂里的职工,主席台的上方挂着一条长长的红布,红布上用白色的颜料写着“祝贺重州市白马服装厂新任领导就任”。
喇叭里播放着欢快的旋律,主席台上人头涌动,各个部门的骨干们纷纷争抢着和新任厂长朱红军合影留念。余勇手拿海鸥牌相机在人群中穿梭,人群中不时闪动着闪光灯。
“恭喜朱厂长上任。”
“朱厂长有空多来我们车间走走。”
“我们组上欢迎朱厂长来指导工作。”
祝贺声、恭维话此起彼伏,人们似乎已经不再记得短短几天前的坠楼事件了。
天空中大片乌云涌动着,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而人们的热情并未半分退减,余勇退到了主席台下,为台上站成几排的职工们拍摄大合照。正当余勇快要按下快门的时候,人群正中的朱红军突然站了起来,余勇立刻移开了按快门的手,同时所以的人都将头转向了朱红军所在的位置。
朱红军向着主席台旁边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子们招了招手
“朱庆,你过来。”
听到喊声,朱庆从孩子堆里钻了出来,在全厂职工的瞩目下,扭捏的挪动着步子,他看上去似乎有点胆怯。
朱红军又招了招手
“快,快点过来。”
全场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等待,让所有人等待是领导的特权。
突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庆庆乖,快过了。”另一个声音又喊道:“庆庆最乖了,快到你爸爸那儿去。”于是大家纷纷效仿,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仿佛都想让领导听见自己。
在众人的呼声下,朱庆鼓起勇气跑到朱红军身边,朱红军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顿时一片掌声雷动。朱红军微笑着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朱庆站在旁边。
余勇轻哼一声,此时只有他的脸上挂着不屑一顾的表情。余勇慢慢举起左手,右手按下快门,一张以朱红军厂长为中心的全厂合影,定格在了胶片上。
春日午后的阳光慵懒的照射在副食店的灯箱上,一整微风拂过,老黄桷树的树叶从枝头轻盈的落到地面上,副食店的门口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落叶,就连树下那张石桌子上也覆盖着好几片叶子。老张头和老李头各自躺在一张躺椅上,悠闲的落座在石桌的两边,躺椅轻轻的摇晃,两个老头微闭双眼舒服的晒着太阳,石桌上依然摆放着两只酒碗和一小袋花生豆。
“哎,老话说得好,这人算不如天算。”老张头叹着气起身端过自己的酒碗,小心翼翼将碗里的一片落叶取出来,用嘴凑到碗边小嘬了一口。
“是啊,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这哪儿像要下雨的天气。”老李头说着端过酒碗喝了一口。
“我没说天气,我是说厂里这事儿。”老张头放下酒碗又躺回到了椅子上。
“你是说……”老李头谨慎的环顾四周又看向老张头道:“你是说任命厂长那事儿?”
“可不是吗。你说国栋这孩子,怎么就自杀了呢。”老张头长叹一声:“哎,可惜呀!”
“自杀!”老李头轻哼一声:“谁告诉你国栋是自杀啦?”
老张头一下子皱紧了眉头:“老李头你竟胡说八道!人警察都结案了确定是自杀,你这是造谣?”
“呵,结案。”老李头一脸的不屑:“我看是悬案才对吧!”他转头看向老张头皱眉说到:“你就说国栋那孩子有什么理由要自杀。感情生活上,人家两口子感情不错吧,厂里上上下下有目共睹,再说工作上,国栋的业务水平大家都是承认的吧,眼看着这马上就要升为厂长了,在这节骨眼上自杀?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说完老李头端起酒碗猛的灌了一口。
“你……”老张头一时有些语塞,他伸手摸着桌上的酒碗想了想:“难不成国栋是被那姓朱的给……也不对呀,那天姓朱的明明就不在现场啊。”
“嘘!”老李头立刻将食指放到嘴边,对老张头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行了,这事儿警察都查不出来,我上哪儿知道去。再说人现在是朱厂长了,你敢乱说,当心人家把你给办了。”
“笑话。”老张头瞪大了眼睛:“我的工龄比他岁数都大,他能办我?”
“再提醒你一遍,人现在是厂长。”老李头把厂长两个字说得特别用力,然而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这才压低了声音又说到:“国栋生前对厂子的贡献不小吧,而且是在厂里死的,于情于理厂里也应该给一笔抚恤金吧,你看现在还有人提这事儿吗?不仅没给钱,厂里还想将国栋的房子收回厂子,要周红尽快搬走,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这算啥”老张头也有些激动说到:“听说朱庆带着一帮孩子往他们家锅里放死耗子,往门上撒尿,往窗玻璃上扔石头。居然都没人敢管,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他妈破孩子,背后肯定有大人的指示,不然哪儿这么大的胆子。”
老张头越说越是来气,将酒碗往桌上一放,重重的躺回到了椅子上。
“哎”老李头叹了口气。
“说白了就是死人解脱,活人遭罪。周红这丫头的命可真够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