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哈钦·阿兹玛尔·汗(1)
萨巴玛蒂监狱
1922年3月12日
亲爱的哈钦君:
这是我自被捕以来动笔所写的第一封信,我已事先确认好有关监狱规定,作为待审的犯人,我有权写信,写多少封都行。您当然知道,商克拉尔·班克(2)和我在一块。挺高兴他和我在一起。大家都知道他与我亲近——所以我们一道被捕,两人都感到挺高兴。
我给您写这封信,是因为您是工作委员会主席,故而,您也是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乃至全印度的领袖。
再就是因为您是最举足轻重的穆斯林领袖之一;但最主要的是,因为您是我敬重的朋友。我有幸于1915年与您相识。我们逐日加深的联系让我珍视您的友谊。作为一名坚定的穆斯林,您用自己的生命向世人展示何谓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统一。
今天,我们都彻底清醒意识到,如果没有印穆统一,印度将无法获得自由。我大胆断言,没有印穆统一,印度的穆斯林也无法为基拉法特运动提供帮助。分道扬镳,我们必定永世为奴隶。因此,印穆统一不能只是我们的一条简单政策,觉得不合适了,就弃之一边。除非我们厌倦了自治,否则我们绝不可对印穆统一坐视不理。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应始终不移地信奉印穆统一这一信条。但印穆统一也不能威胁到其他少数群体,如帕西人(3)、基督徒、犹太人或强大的锡克教徒。如果我们企图镇压其中任何一个群体,那么有朝一日必定兵戎相见。
您让我备感亲近,主要原因就是我知道您完全信奉印穆统一。
依我愚见,我们只有坚定不移采取非暴力政策,方可实现印穆统一。之所以把非暴力称为政策,因为它只是用于维护印穆统一的手段。如果印度三亿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能始终团结一致,我们将能与世界列强比肩。可如果我们动用武力对付英国当局,那将被世人视为懦夫行径。到目前为止,我们因为无知,害怕他们,怕他们的枪炮。我们一旦意识到团结的力量,就会认为畏惧英国实乃懦弱,也不再会想着进攻他们了。所以我才迫不及待地想让同胞们相信,采取非暴力是因为我们强大,而非因为我们软弱。不过您和我都清楚,我们还未发展到非暴力强者的境界,这是因为印穆团结始终还只停留在政策性阶段。双方仍有太多相互猜疑和畏惧。但我并不沮丧。我们已经朝着团结的方向取得了巨大的进步。短短的十八个月,我们似乎已经做了需要一代人才能完成的工作。不过还有太多未竟之事。无论是社会各阶层,抑或是普罗大众,都没意识到印穆团结对我们就像空气那般必不可少。
要实现这个伟大目标,我认为我们必须以质取胜,而非以量取胜。如果国内一些虔诚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能相互建立地久天长的友谊,那么不久之后,他们的团结将会感染到群众。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先行者首先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要想全面实现我们的政治抱负,取得进展,必须在思想、言语和行动上接受非暴力。因此,我想恳请您,恳请工作委员会及全印国大党全体成员,确保我们队伍中全体工作人员都充分意识到我努力向您说明的基本真理。一份活生生的信仰不可能出自少数服从多数原则。
对我来说,手纺车,也就是手纺土布,无疑是全印统一最鲜明的象征。它也象征着我们承认非暴力是实现我们政治抱负的不可或缺的手段。只有那些坚定培养非暴力精神,坚决维护印穆永恒友谊的人,才会每日虔诚地纺纱。全民手工纺纱,全民生产并使用用手纺纱织成的土布,就足以证明人民真正做到团结和非暴力,也说明我们与沉默的大众休戚与共。全印上下将把手工纺织作为每日圣礼,把身穿土布视为殊荣和义务,这就是统一印度、振兴印度的最佳途径。
所以,我殷切盼望能有更多有头衔的人罢工罢业,律师不上法庭,学者走出公立学校或大学,委员离开委员会,士兵和平民也离开自己的岗位;同时,我希望敦促全民将行动限定在这方面,以便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相信自己有能力和我们正在努力修正或者终结的这套制度进一步划清界限。
此外,我们工作人员太少了。现在有这么多建设性工作要做,我可不愿意在破坏性工作上浪费任何人力。不过,要反对在破坏性宣传工作上浪费时间,最有力的论据恐怕就是目前空前猖獗的狭隘情绪,而狭隘也是一种暴力。合作者与我们疏远。他们害怕我们。他们说我们正在打造一个比现有官僚体系更糟糕的体系。我们必须消除造成此种忧虑的诱因。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争取他们的支持。我们必须确保英国人的安全不受到我方的威胁。您我深知,非暴力的誓言意味着绝对的谦卑和友善,即便是对待我们最痛恨的对手。如果大家都清楚这一点,我也犯不着费心说明了。只要全国一心一意地投入到我所提议的建设性工作,自会拥有不可或缺的非暴力精神。
我坐牢次数够多时间够久了,想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牢狱之灾。我以完全谦卑的态度相信,我从未对任何人心怀恶意。我的一些朋友用不着做到和我一样的非暴力程度。但是最清白无辜的人入狱,发人深省。如果允许我提要求,很明显,谁也不应随我入狱。我们确实想搞垮政府体系——但不是通过恐吓,而是通过清白无辜的我们向政府施加的不可抵挡的压力。我认为,让监狱人满为患就是恐吓,更何况,既然一个被认为最无辜的人锒铛入狱也毫无效果,为什么更多无辜的人还要入狱呢?
我告诫大家不要争着入狱,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逃避。如果政府会逮捕所有的非暴力不合作者,我欢迎得很。但前提是公民不服从抗争者既不自守,也不进攻。我也不希望国民为入狱者感到担忧。入狱者要把牢底坐穿,这将利己利国。如果印度自治议会不下令,他们绝不提前出狱。我则抱着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只有全民采用土布,印度方可获得自治。
我一直尽量避免提及不可接触者制度。我肯定,每个良善的印度教徒都认为必须废除这个制度。根除这个制度和实现印穆团结一样必要。
我向您提出了一个计划,在我看来,这是最利落也是最佳的计划。毛躁的基拉法特主义者提不出更好的计划。愿神赐您健康和智慧,带领这个国家走向预定的目标。
您真诚的,
莫·卡·甘地
出自《圣雄甘地全集》,第二十三卷,第88—91页
(1) 哈钦·阿兹玛尔·汗(Hakim Ajmal Khan,1865—1927),物理学家、政治家、基拉法特运动领袖,1921年担任印度国大党主席。——原注
(2) 商克拉尔·班克(Shankerlal Banker,生卒年不详),甘地挚友,非暴力运动家。
(3) 帕西人(Parsis,亦作Parsees),生活在印度的拜火教徒,大部分是波斯后裔,何时迁来印度不详。主要住在孟买市以及市北一带的几个城镇和村庄里,但在班加罗尔和巴基斯坦的喀拉蚩也有一些。虽然严格来讲帕西人并不是一个种姓,但因为他们不是印度人,所以明显地自成一个社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