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顾炎武之抗清与后人之论遗民

江藩《师承记》述顾炎武之文，全采全祖望《神道表》，全氏隶事多误。顾炎武因老母在世，故自母卒之后，始出入戎行。后人承全氏之误，遂妄谓顾氏曾与复社诸君攻入苏州城，及奉王永祚共守昆山云云，以为不若此，则不足以见先生忠君报国之志。后世之人，每论及宋末、明末之遗民，则必欲其家破人亡而起兵抗战，参战则又必使其不胜，不胜又必迫其流亡，流亡又必令其历尽劫难而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又必命其诗文传世，诗文传世又必其有文天祥、谢翱、郑思肖、黄宗羲、顾炎武诸人之诗文，如文天祥《正气歌》、谢翱《冬青树引》与《西台恸哭记》、郑思肖《此心》、黄宗羲《海外恸哭记》、顾炎武《大行哀诗》之类。仿佛不如此则不足为遗民，不足以表彰民族气节也。实不思当时诸人，家国亡破，妻离子散，肝肠寸断，困顿万状，既不能两从而偷生，亦需有一息之残喘，强令其为非人，以称快意于后人之心，于心何忍？倘时空倒流，人我互置，将又何说，将又何求？处平和之世，沐和风，衣锦衣，食甘饴，居重堂，而动辄气冲云霄，大义凛然，其谁不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