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梅奇的心灵里一直充斥着这样直接又真实的感受。每次过去的记忆都变得和遥远的未来一样让她看不清。她逼迫自己屈从于现实又同时心怀幻想,认为自己也许能感动父母。他们之前的打算就是通过争取孩子的抚养权来证明自己。梅奇就像一只羽毛球被双方猛烈地拍来拍去。他们都有时常念叨对方或假意提起对方的天赋。他们把对彼此的歹毒念头毫无保留地讲给梅奇听,仿佛这个忧心忡忡旁观着的幼小灵魂是一个无限大的容器,能容纳他们全部的苦楚。毋庸置疑,他们都认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地,告知梅奇这个严峻的事实是他们的职责,这样才能保护梅奇免受对方的荼毒。梅奇正处在一个认为所有的故事都是真实、所有的幻想都是故事的年龄。残酷的现实无法改变,唯有生活每天上演好戏。例如,如果她听从父亲的吩咐,她的妈妈就会在乘坐马车时开始训斥她,这样的事情能次次不落地上演。这些枯燥又喋喋不休的话语也像一封信一样投入她的记忆里,就像是一封信被投入邮筒一样。而邮递员邮袋里塞得满满的信件总是能及时无误地送到收信人手上。这样的局面持续了两三年。面对这些过分的关心,两边的的朋友有时会认为应该要采取一些措施,一些他们认为的真正为孩子好的措施。然而,一般来说,他们唯一替梅奇做的事情就是不无可惜地议论幸好孩子没有一年到头都要遭遇这些令人难堪的场面。而且,不知是因为梅奇过分早慧还是过分迟钝,她好像并不能够理解这些争执。
最终,梅奇的父母都接受梅奇比较愚笨这个事实。这样的猜测与梅奇长期与一些没有活力的物件一起作伴相符。梅奇不得已长期处于一个隐蔽的下房,那里奇怪而且全是死气沉沉的小物件。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在心灵深处完成的道德革命。昏暗的书架上,呆板的娃娃转动自己的手脚,陈旧的表格和文字开始变得有意识,这些都让她受到了惊吓。她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一种危机感。为了应对她这样的不安,她想出了补救方法,这样的想法是她自发的或者说是她不为人知的一种小心思。利用那些不完全的信息和惊人的精神,她领悟出了自己已经成为怨恨的中心和辱骂信息的信使。她认为这一切变得如此糟糕,全是因为自己听从他们的驱使造成的。她会忘掉他们所说的,也不给他们传话。梅奇的方法奏效了,作为回报,她尝到了一种全新的强烈的愉悦感。但她的父母开始称她为小傻瓜。
因此,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父母反而会当着她的面毫不隐讳地说她简直就愚钝地无可救药。她破坏了他们的乐趣,但实际上她倒是给自己添了不少乐趣。她已经目睹了越来越多的争吵,实际上已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了。梅奇的第一个家庭教师奥维尔莫尔小姐,在梅奇人生的关键时刻播下了秘密的种子。但并不是通过她的言语种下的。而是仅因为她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梅奇羡慕已久的眼睛。经历了梅奇自己也记不清的多次更换住所后,这个时候,莫德尔已经变成了梅奇记忆里一个模糊存在的影像,梅奇急切地想摆脱托儿所的回忆,还有蒙学阶段认读字母的困窘和失误。尤其是当别人考她所学的知识时,她就会感到十分悲哀和窘迫。这些知识却被她的保姆认为和字母H一样重要。即使是那么急切地想忘掉那段记忆,可奥维尔莫尔却从没在梅奇的记忆中消失。这就标志着奥维尔莫尔小姐总会在梅奇的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也证明了她是梅奇心中的一个美丽的象征,是梅奇极其想成为的人。法兰奇太太也说奥维尔·莫尔小姐太过漂亮了。有些人甚至会说只要奥维尔·莫尔小姐在,即使比尔不在又何妨。
“比尔在不在又怎样?”梅奇听她的妈妈回答,“我接受她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士,且十分贫穷,家里还有七个姐妹。但人品却是极好,他们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梅奇不知道那些人的意图,但很快就知道奥维尔莫尔小姐其他姐妹的名字了。她能把她们的名字都念出来,这可比她背乘法表时流利多了。而且她私底下曾很好奇所谓的极度贫穷,尽管她从未向他人问过这个问题,奥维尔莫尔小姐也从没有提起过。
不管怎样,食物总是能不可思议地呈上桌。与莫德尔不同,奥维尔莫尔小姐从来不穿围裙,吃饭时,她用纤细的手指握着餐叉,手指微微向外弯曲。梅奇多次偷偷观察她,尤其是她吃饭时。“我觉得你很美丽,”她经常对奥维尔莫尔小姐说。即使是她同样身为美人的妈妈,握刀叉的姿势也不像这般优雅。梅奇把这种艳丽的仪态等同于她现在所认为的“大气”。当然,如她所言,这只是对于小女孩而言,她的女教师才显得那么高大。而且她隐隐知道,不管怎样,未来比她想象得要大。而她会萌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的家庭教师给她埋下念头并且这念头会随时呼之欲出。在她孩童时期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隐匿的,所有的一切。但可以肯定的是,许久之前从莫德尔那里得知,小孩子的父母分开,并且轮流和他们居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她吃羊肉时不能吃布丁,洗澡时不能打盹一样。
“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吗?”在梅奇的生活突遭巨变的时,她曾愉快地问奥维尔莫尔小姐。
“他知道吗——”奥维尔莫尔小姐凝视着她并停下手头的工作,当时她正用力拉扯着一只袜子,拿着针准备缝补。她做的事情或许很平常,但是她的举止却一如既往地优雅。
“为什么爸爸?”
“他要撒谎呢?”
“他撒谎,而且他还知道自己撒谎。这是妈妈告诉我的,我要告诉他。”奥维尔莫尔小姐的脸涨红,她笑出声来,然后把头往后仰。接着她用针用力戳自己被袜子裹着的手,梅奇看了都好奇她怎么能受得了呢!
“我要告诉他吗?”梅奇继续发问。这时奥维尔·莫尔小姐暗灰深邃的双眼凝视着她,肯定地对她说:“我不能和你说不要告诉他,他们之间的报复这样不加避讳,你不明白吗?我不能阻止你告诉他,是因为我害怕你妈妈。但是我又怎能鼓励你去和他说呢?你爸爸对我那么好。几天前他还和我聊了那么久。我和他在公园见面时,他对我微笑,他漂亮的牙齿闪闪发光,他看到我们时那么开心,他是这样的一位绅士,他足足花了半小时陪我们散步聊天。”不管怎样,看着奥维尔莫尔小姐眼里的光芒,梅奇觉得有种迷人的魅力,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梅奇意识到这是她的老师第一次提到这些事,她之前从未提过。回家路上,爸爸事先离开。
回家路上,爸爸提前离开。奥维尔小姐希望小梅奇不要告诉她母亲这些事情。梅奇非常喜欢奥维尔莫尔小姐,着迷般地喜欢她。因此,梅奇接受她的解释,并神奇般地愿意遵照她的意愿,不再追问这些事了。但是又出现了新的疑惑,梅奇记得爸爸对奥维尔莫尔小姐说的话。“你是我唯一能指望的人了。只有你能帮我拯救我的女儿。”梅奇正处于懵懂无知的年纪,她觉得她需要被拯救的现实半分也没有影响到奥维尔莫尔小姐正在拯救她的愉悦。因为这样,就好像是她们在某种混乱的局面里被紧紧地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