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尽管梅奇早做心理准备,但无可避免,新的抚养安排还是让她陷入了困惑,这个年轻聪慧的孩子强烈地意识到肯定发生了一些重大变故,并焦虑地想找出事情发生的原因。即使她那么有耐性,甚至她的想法已远远比任何同龄女孩子都要成熟。但她遭遇的事情远超过自己最初的认知,这已经成为这个坚韧忍耐的小女孩的命运。只有民谣里或故事里的小鼓手才会处于这样的水深火热中。她被卷入无比神秘的情感中,她身处其中,凝视着放映机里的影像一次一次地跃过围墙。她自己的小世界变幻不定——奇怪的影子在床单上舞动跳跃。好像整段表演都是为她呈现的——一个吓到半死的小婴儿在一间宽敞而昏暗的戏院。总而言之,她敞开胸怀迎接这个世界,却发现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无比自私,恬不知耻。除了她的隐忍,她童年里的一切都无法避开被摧毁的命运。
梅奇最初是和她爸爸一起生活,他善待梅奇的唯一方式就是没收她妈妈寄给她的言辞炽热的信件。他从来不让自己在梅奇面前展示这些信件。而是穿过房间走到壁炉旁边,露出他的雪白的牙齿,微笑着逗弄梅奇,顺便大手一挥把信扔到火里。然而,即使在那个时候,她感受到了爸爸对这些信件的粗暴,这些死气沉沉又没拆开过的信件,上面有粗大的字母符号——写满了她妈妈艾达的名字——她非常想看这些信。可是她心里涌起一股可怕的无力感,一种因不能因此对抗爸爸的愧疚感,就像危险的导弹在空气中飞过,飕飕作声。影响事情发展的原因就是梅奇变得越来越重要了,这给她透露了一个主要信息,作为父母互相博弈的对象,她越是被人家呵护亲吻,她付出的自由就越多,相应地她就不得不在大家面前展示自己更友好乖巧的一面。不管怎样,她的五官出落得越来越好看。那些过来拜访她父亲的绅士们总喜欢不停地捏她的脸,他们抽烟,吐出的烟会直接喷到她的脸上。有部分客人还会让她帮他们划火柴点烟,另外一部分呢,喜欢把她抱在膝盖上用力地晃,紧紧夹着她的小腿直到把她弄得尖叫出声——她的尖叫声反而取悦了他们——同时也是在指责他们把自己当成牙签了。这个词一直卡在她的心里,因为她还没有足够的词汇去表达自己的主观意愿,所以每次遭遇这些事情时这个词就会浮现帮助她表达自己的情感。她发现自己天生就喜欢创造新词汇。她的保姆莫德尔起了个难听的简称。令人难受的是,这个简称与晚餐时她所厌恶的部分事物有关,莫德尔会在梅奇没有任何需要的时候放任她不管,至少是在不需要她的帮助时,她们去肯辛顿的那些公园里玩,当她玩累了,莫德尔总会坐在长椅上看她是否玩得太野了。莫德尔想要的不过就是梅奇好好呆着,这简直太容易了。当梅奇往回跑的时候,她会好奇,如果莫德尔不在椅子上坐着会怎样呢?她们仍然会去公园,但却有些不同了,梅奇强迫似地让自己去看其他小孩的脚,问她的保姆其他小孩的脚是不是也是牙签·莫德尔十分诚实,总是直言不讳地说“噢,亲爱的,你可找不到一双和你一样细的脚。”好像要借此做一点什么似的。莫德尔经常对她说:“你能感受到压力了,这就是压力的来源。你甚至会觉得越来越糟,你懂吧。”
因此从一开始梅奇不仅能感觉到压力,而且知道自己承受着压力。因为爸爸也在她面前诉说自己的压力,甚至当着她的面告诫莫德尔一定要让梅奇弄清楚状况。在梅奇六岁的时候,她自己就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一切都要求爸爸必须为自己放弃他的一切。莫德尔总是对她说:“你爸爸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知道的,他已经很苦恼了。”她希望梅奇牢记她爸爸已经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在梅奇看来,莫德尔脸上的肌肉会夸张甚至费力地扭曲,神情有点可怕。庆幸的是,当她说这些话时她不经常露出这样的神情,即使她经常有机会说这些话。梅奇好奇难道这不比平时更让人受伤吗?但只有在过一段时间后,她才会联想到爸爸痛苦的画面,尤其是她的保姆对此的态度,这就意味着她要过一阵才能理解这些话。等梅奇变得越来越聪明,那些说她腿细的绅士们也曾夸她聪明伶俐。她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会浮现一系列有重要意义的画面和回声——这些画面和回声是为她准备的,充满孩子气的黄昏,暗淡的衣橱,高大的抽屉,就像是她不适合她这个年龄的游戏。这些压力同时也来自于爸爸对妈妈的诋毁,事实上,这些事情莫德尔只是轻轻带过,就像那些复杂的玩具或是深奥的书籍,莫德尔只要看到一眼,就会从她的手里夺过扔回橱柜里。她后来发现,凡此种种的这类事情,都和那些事情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那些事情是妈妈对爸爸的诋毁,与爸爸对妈妈的诋毁如出一辙。
某些时候,她会意识到离她妈妈到门口接走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如果不是机灵的莫德尔用简单的大字在纸上向她描述在妈妈那里会享受到多大的乐趣,她就会整日闷闷不乐。这些美好的希冀有“妈妈的温情”,也有“喝茶时美味的煎蛋”。但当她端端正正地坐了很久,期待妈妈到来,却在见到她奇怪的着装时,这些美好的希冀都消失了。妈妈身上穿着丝绸羽绒,戴着钻石和珠宝出门。因此在关键时刻,梅奇强烈地想把口袋里莫德尔要求带的纸条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在这些时候,她想起了些鲜明的记忆,在画室里,爸爸和莫德尔的争执,莫德尔回应爸爸说过的的一些话,她大声地说:“先生,你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脸红!”妈妈的马车来接她了,总会有一位先生在那里,他会笑得很大声。梅奇的爸爸会抱着梅奇,对莫德尔说:“亲爱的,我一会儿再和你算账!”他重复了训斥莫德尔的话,抱着梅奇对她笑,露出了他洁白的牙齿。当时,梅奇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莫德尔突然变得那么无礼和气急败坏。但在五分钟后,她却见识到了同样的事情。在马车上,她妈妈搂着她,亲吻她的发带,眼睛,身上散发着甜美的芳香,用奇怪的口吻问她:“我亲爱的天使,你那可恶的爸爸有没有让你对亲爱的妈妈转达什么?”终究,她发现她那可恶的爸爸说过的话在她困惑的小耳朵里响起,在妈妈的恳求下,那些话语直接从她无辜的小嘴冒出,清楚又尖锐,“他让我和你说,他说的,”她如实报告:“你是一只下流又恐怖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