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父母很害怕孩子接触同性恋

一切看起来是临时起意。

2019年夏天，第27期夏令营的第一天上午，围绕着“支持”与“反对”同性恋站队的时候，44个孩子，九个站到了“反对”一方，35个站到了“支持”的一方。

事后，有观摩的同性恋讲师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孩子支持同性恋。

但我知道，这是最近三五年来“反对”方最多的一次。在两周前的上海营，只有两个孩子站到反对方，而三周前的广州营，只有一个孩子站到反对方。

像以往一样，两方的学生进行了辩论，反对方并没有人改变立场。

辩论结束的时候，我忽然说：“如果你们愿意，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我安排几位同性恋者和同学们见面。”

无论支持还是反对的孩子，眼睛瞬间都亮了。“好呀，好呀！”他们叫着。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想到，当时在现场观摩的赋权型性教育讲师中，就有六七位是来自LGBTQ（同性恋）社群的，如果他们能够分享，应该会对孩子了解和接纳性多元，非常有帮助。

中午，便有一位讲师找到我主动说：“是今天晚上分享吗？我想参加。”

我说：“今天晚上家长会，先征求他们的意见，估计是明天晚上分享。”

晚上家长会的时候，我和家长们正式讨论这个安排，我说，这样做对孩子们有三点好处：

1.让孩子们真正面对“传说中”的同性恋，让他们了解真实的他们，这可以消除神秘感，去除污名。

2.有助于培养孩子多元、包容的思想，而拥有多元、包容之心的孩子，是更健康、快乐、有爱心的孩子。

3.让孩子们看到现身说法的同性恋者的勇气和力量，看到被压迫的少数的力量。

正如想象中的，这一倡议在现场引起了一些家长的反对。最终，以这样的共识结束：这个环节安排在第二天家长会之后，愿意参加的家长和孩子留下，不愿意参加的自然退场。

类似的经历，我已经体验过了。

2018年，北京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进行中，第一天的晚上，正巧广州的一位同志组织负责人燕子来北京，他微信联系我，要来拜访我。

我便说：“好呀，我正在讲青春期性教育夏令营，你可以明天晚上早到一些，来和孩子们交流吗？”

燕子爽快地答应了。我很高兴，立即在夏令营的家长群中预报：明天晚上，有一位男同性恋者来，安排他和孩子们见面交流。

没有想到的是，群里沉默了几分钟，便有家长发问：“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要倡导什么？”

“原来的教学内容中没有这一条，让孩子见这些人不好。”

……

我感到有些无奈，便说：“那就取消吧。”

没想到，又有家长不愿意了。一位爸爸在群中说：“我觉得这个机会很难得，让孩子们接触到各种人，有助于他们长见识，会促进他们成长。我强烈要求安排这次对话！”

我灵机一动，说：“明天晚上课程全部结束之后，再安排他来交流。家长可以自由决定是否和孩子留下。”

于是，群里的争议平息了。

第二天晚上交流的时候，有约一半的家长和孩子留了下来。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交流结束后，我、燕子、一位爸爸，一起下楼。那位爸爸问我：“我是同性恋，因为这个和儿子的妈妈离婚了。这次我带他来参加夏令营，您说我是否应该对儿子出柜[1]？”

我问：“您出柜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没有什么必须要立即出柜的理由，其实不着急，毕竟孩子还小，给他一些时间成长，您自己也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当您确信自己要出柜的时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候，再出柜。”

那位爸爸点了点头。

这仍然不是重点中的重点。

第三天下午，最后的自由提问与答复环节，我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爸爸是同性恋者，我该怎么办？”

我几乎想也没想，凭着几十年间对性少数人群的深入了解和平权思想，立即脱口而出：“加倍地爱他！”

我说：“加倍地爱你的爸爸。如果你的爸爸是同性恋者，他一定会受到很多的社会压力，他也一定非常担心你歧视他，也担心因为他的性倾向令你感到受到伤害。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更需要你的爱。所以，加倍地爱他！”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看到坐在家长群中的那位昨天晚上咨询是否应该出柜的爸爸，他神情很激动，眼中充满了泪水。

如果燕子的来访所引出的同性恋话题，即使仅仅能够帮助到这位孩子以爱而非伤害的方式对待他的爸爸，这一天的辛苦也值了。

有家长和我讨论这个问题：讲同性恋的时候，是否可以只讲“这是存在的”；而不要像现在这样，讲“这是正常的”。一位家长说：“您不是主张受教育者可以有自己的价值观，主张教育者不要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受教育者吗？那么，您就不应该强调‘同性恋是正常’的，而应该强调‘同性恋是存在的’，至于正常与否，让孩子们自己判断。”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让青少年自己形成价值观。

但是，这位家长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人权、性别平等，这恰是我们性教育中要传达的价值观，属于我们的“底线”。也只有是基于这种价值观的基础上，青少年们去探索自己的价值观，才符合赋权型性教育的三原则：自主、健康、责任。

所以，还是要讲：同性恋是正常的。持上述观点的家长，是担心如果我们讲“同性恋是正常的”，自己的孩子便会成为同性恋者。其实一个社会对同性恋持什么态度，并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性倾向。

执笔：方刚

注释

[1]出柜是指公开自己的性取向、性别认同。——编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