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 智擒郑飒迅雷难避
”
“好!误国窃国两者孰重?”
“窃国为大逆!”
“你不是很明白嘛……你再想想,刚才例数窦宪、邓骘、阎显、梁冀都是宦官搬倒的,他们当中除了梁冀穷凶极恶专横跋扈,其他几个就真的十恶不赦吗?”
“这……以你之见呢?”
“他们未必就是恶人,但子弟跋扈、门生仗势,难免就会引皇上猜疑。而宦官近于君前,就好比是皇帝身上的跳蚤,他们的功夫不过是阴风点火趁除外戚之际邀取富贵而已!所以扫灭宦官非一朝一夕之事,只可就事论事、个案个办,绝没有斩尽杀绝的办法。”
“噢?”曹嵩眼睛一亮。
“水至清而无鱼,何况现在是一潭浑水!想清就能清得了吗?你想想这些外戚大将军,哪个不是阉人帮忙才能掌握大权的?所以宦官外戚本为一体,只是日久心变反目为仇罢了!”
曹嵩听了这话真如大梦初醒一般,连连点头:“高见!远的不论,此番窦武得以主持大局却有王甫等人相助。说句不好听的,也有卸磨杀驴之嫌。”
“没错!所以他现在起用李膺、杜密之流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细论起来这些人根本就算不上窦武的心腹,就连陈太傅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说破了不过是借窦武之势向宦官发难。真正的窦武党仅仅就是尹勋、冯述那几个人。所以窦武的真正实力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大!“
“这么说,窦武是铲除不了宦官的了?”
“这倒也不见得,万事没有一定的。他若是能诚心向陈太傅问策,事事谨慎周密,借党人之声势、少主之懵懂还是有胜算的,未必不能将这浑水暂时滤一滤。不过窦武其人……我可不太看好呀!”边韶冷笑了一下。
“那依你之见,若要做成此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文事虽重要,武备更关键!”
“武备?!”
“没错!洛阳北军五营的兵权才是关键!”此话一出口边韶顿觉失口:我是怎么了?不该说这个的!若是曹嵩与王甫串通一气弄得窦氏与党人失败,我边韶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曹嵩见他脸色大变已明白他的顾虑,因而道:“你不必多疑,我现在只想躲灾避祸,哪儿敢多求!”
“唉!但愿曹大人心口如一……其实这些都不碍我的事了。我就要离开京师了。”
“为什么?”
“我已经上书请求外任,据胡司徒所议,恐怕过几天我就要往凉州任北地太守了!”
“什么……凉州断不能去!”曹嵩连忙道,“羌人在凉州横行劫掠,现在很是凶险呀!”
“凶险?羌人凶险还能比得了政争凶险?自古以来政争杀人比什么刀都快!一旦坏了事就算不死全家,儿孙几辈子也翻不过身来。凉州虽险祸不及子孙,这就很不错了。况且你那位好友段熲在西州屡败羌人,我只要用心安抚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
边韶直勾勾看着曹嵩:这人从小不知父母是谁,给阉人做了儿子,多半辈子受人冷眼提心吊胆才练出一身滑得溜手的本事,平心而论又何尝不值得可怜?我当初不过是一芥寒族书生,要不是他养父提携哪儿有这些年又闲又富又体面的差事?想着想着百感交集,低声说:“巨高兄,我有一言足以保你度过此难。”
“哦?”
“遇事学学胡司徒!”说罢边韶就再不言语了。
曹嵩回到府里心里痛快了不少,这次拜访边韶果然受益不少。“洛阳北军五营的兵权才是关键!”他反复思量着这句话。如果窦氏发难,宦官应对的最佳办法就是劫持皇帝发号施令,这样以来兵权就很重要了。而洛阳城最主要的部队就是北军五营:屯骑校尉营、越骑校尉营、步兵校尉营、长水校尉营、射声校尉营。这五营兵马全权负责京师的防务,可以说谁掌握了他们就掌握了洛阳城内的生杀大权。现在这五营中窦武之侄窦绍任步兵校尉、心腹冯述任屯骑校尉,可另外三营还在王甫手里,两营抵不过三营,若是宦官再劫持皇上登高一呼,只怕剩下的那两个营也得倒戈!
想到此曹嵩暗自庆幸多年来对宦官们得投入没有白费,有意为王甫曹节再送上一份厚礼,但又一想边韶嘱咐他要学胡广。胡广现在正托病在家不出,曹嵩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用意:在局势明朗之前热灶冷灶都不去烧!他暗暗赞叹胡广的高明,感激边韶的提醒,马上坐下来也打算写托病请休的表章,可刚刚提起笔就被外面一阵杂乱的说话声打断了。
“什么事呀?大中午的鸡猫子喊叫?”
“是大少爷!”一个仆人走进书房回禀道,“他、他中风了!”
“是吗?”曹嵩听说儿子中风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又中风了!最近怎么老是中风呢?”说着竟然笑了起来。
“少爷就躺在地上,老爷……老爷您去瞧瞧?”
“嗯。”曹嵩起身往外走,“还得我走一趟。他怎么中风的?”
“刚才小的们正伺候大少爷读书呢!后来……”
“读书?读的什么书?”
“是……是《中庸》!”
“《中庸》!”曹嵩笑出声来了,“中的什么庸?简直就是不中用!他要是知道念书我就不长白头发了!你给我实话实说,刚才你们玩什么呢?”
“老爷!”那仆人憨憨一笑,“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了您呐!刚才小的们正陪着大少爷在后院斗鸡呢,后来管家来说午后本家二老爷要来咱家,这话还没说完少爷就栽倒了。可把小的们的魂儿都吓没了,正要打发人去寻医呢?”
“行了!寻那门子医?”曹嵩早就乐不可支了,“他得的是贪玩病,中的是厌学风,这病得我给他调理!”说着已经走到了后花园。
只见一个顶多十一二的男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斜着眼歪着口,嘴里还一个劲儿往外淌口水;往身上看,一身缎子衣裳早就滚得满是黄土,弄得脏脏兮兮、邋邋遢遢的,有一只鹿皮靴子也甩出去半丈多。那孩子斜着眼瞅见父亲来了,越发地抽搐起来。
曹嵩含笑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话:“管家!看来阿瞒是真病了,快去找个大夫来……对啦!你顺便告诉庖人们中午不必准备什么酒菜了,方才我那本家兄弟又差人送信儿来说他突然事儿,今个儿不来了。”
话音刚落,那孩子如服良药,竟然一下子直挺挺地坐起来了。只见他嘴也不歪了、口也不斜了、手脚也不抽搐了,用衣袖使劲一蹭,把满脸的鼻涕口水都抹了去。这下子分明换了个样儿,圆圆的小脸,浓浓的眉毛,透着机灵气儿的大眼睛好个小精豆儿!
“刚才怎么了?”阿瞒问身边的仆人,“我怎么会躺在地上?”
“少爷,您刚才又中风了。”
“又中风了!”阿瞒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最近是怎么了?”
“最近你二叔经常来。”曹嵩说话了,“只要他一来就又要骂你贪玩、劝你读书,你听不进去就装病对付他。我说的没错吧!”
阿瞒听了连忙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然后一躬到地:“原来惊动了父亲大人!孩儿这边见礼了!”
曹嵩看了儿子这一系列的表演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用自己干净的衣袖拭去他脸上的灰土。曹嵩总是那么溺爱儿子,即使阿瞒做的不对也要护着。这是为是那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固然有父子天性的缘故,但更重要的也许是因为曹嵩小时候太缺少真正意义上的父爱吧!他明白儿子贪玩厌学,整日里就知道斗鸡走马,而且性子也太过张扬。但曹嵩认为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自己能有个好仕途,将来就不愁儿子将来没好日子过。所以今天与每天一样他的溺爱之情又占了上风,忙唤仆人:“德儿在哪儿?”德儿是曹嵩的小儿子,是小妾所生,比阿瞒小三岁。
“小少爷在房里读书呢!”一个仆人答道。
“快把他领来。”
“小少爷脾气梗直,读书时不叫我们进去。”
“他也是牛心古怪的脾气,你就跟他说是我叫他初来。”曹嵩吩咐道,“这么好的天儿,应该让他们在花园里多玩会儿。德儿小小的年纪,总是呆在房里念书,别再念傻了!”
不多时那仆人便领着胖乎乎白净净的德儿来了,兄弟俩就在花园里捉迷藏;曹嵩也不忙着回去写表章了,干脆坐在他常坐的那块大青石上笑盈盈看着俩儿子玩耍。他实在是太爱孩子了。小时候养父从不哄他玩儿,后来长大成家又接连有两个儿子不幸夭亡,所以阿瞒和德儿就是他的命根子,真真疼爱得如同掌上珠心头肉一般!德儿虽小却喜欢读书学习,懂得谦虚礼让,小大人的模样;阿瞒一心贪玩可是聪明伶俐、随机应变,倒是难得!
曹嵩想起阿瞒装中风的事儿,实在是有意思。半年前的一天,曹嵩正在会客,他堂弟曹炽跑来说阿瞒中风摔倒了。曹嵩忆起前两个儿子死时的情景急坏了,跑去一看阿瞒坐在屋里安然无恙。在此之后又有两次同样的情况,曹嵩很疑惑,阿瞒满脸委屈地说:“不知为什么,叔叔很不喜欢孩儿,总在您面前说孩儿的坏话。”从这儿以后曹炽再来对他说阿瞒病了、阿瞒不爱读书、阿瞒在外面惹了祸之类的话曹嵩就全不在意了。日子一长这招儿不灵了,阿瞒又戏法儿翻新开始明着装病,硬是不让他叔父开口,真是狡猾透了!曹嵩逐渐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但没有责备阿瞒,而且觉得十二岁的孩子能这么机灵实在是不同寻常。
此时此刻,曹嵩脑海中突然不断涌现着“十二”这个数字。他回忆着自己十二岁时是个什么样子,虽然这是他极不愿意去想的:生下来就被人抱出家门送到曹家当了宦官的养子,童年自然是暗淡无光的!记得也是在自己十二岁那年养父曹腾因为援立先帝有功升任了大长秋,并且获得了费亭侯的爵位,那真是曹家从未有过的荣耀与耻辱。说是荣耀是因为父亲一直保持着这个爵位,并日益受到先帝的宠信直至去世;说是耻辱是因为父亲这个爵位得来颇受人非议。虽然当时自己才十二岁,但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据说孝质皇帝是被“跋扈将军”梁冀鸩杀的,而父亲偏偏在此事之后以“定策之功”才被加官晋爵的细想一下他岂不就是杀害孝质皇帝的帮凶!当了这样一个宦官的养子怎能不受世人的白眼?对啦!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学会了隐忍,隐忍父亲的严厉管教,隐忍世人的白眼,隐忍同僚的非议,隐忍党人对他的批判,隐忍许多许多……一直隐忍到现在!而且还要继续隐忍!
刚刚登基的小皇帝今年也是十二岁,他也懂得隐忍吗?小小侯爷一夜之间成了皇帝,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实际却是不得不离开母亲去当别人统治天下的幌子,这样的日子岂不正需要隐忍吗?隐忍窦氏一族的专权,隐忍宦官的摆布,隐忍权臣的专断,隐忍对亲生母亲的思念……
曹嵩突然从心底荡起一阵悲伤,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他只是想多给儿子们一点儿爱,不要让自己的悲剧在他们身上重演,但此时他心里似乎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寒意:阿瞒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欺骗和利用别人,这样不善的心计将来还了得!他原本只是一心认为有个好仕途就可以荫及子孙,可现在他逐渐意识到阿瞒将来说不定会闯下大祸,弄不好还会给整个儿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阿瞒!你过来!”
“爹爹!”阿瞒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你玩得开心吗?”
“开心……”阿瞒看到父亲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今天尽量多玩会儿吧!从明天起就不准你随随便便了!你得像德儿一样规规矩矩念书,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到花园来。听见了吗?”
“这……”阿瞒惊呆了。
“你听好了,我可只说一遍!今后你要是敢私自出来玩,我就打折你的腿!我说到做到。”言罢曹嵩转身回他的书房去了。
阿瞒不明父亲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严厉,还有那尖锐的目光使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