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帝曹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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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 气昂昂窦武会群臣

建宁元年(公元168年)二月 洛阳

早春二月,天气已经转暖。身为司隶校尉的曹嵩正披着一件宽松肥大的外衣坐在花园的青石上。最近这两个月,他与其他身在京师的官员一样真是忙碌极了。先是为桓帝大丧从事准备工作,之后为策立新君的问题担了一阵子心;好不容易等到窦皇后做出决定,又开始为光禄大夫刘倏持节前往河间奉迎新天子的事忙活起来了。曹嵩计划了好一阵子,给三河地区的官员下达了迎奉天子的通令,又对天子一路上的接待事务做了一系列详细的部署,大到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小到天子在三河境内的衣食住行,真可谓面面俱到周全至极。好在一切进行的都十分顺利,于是他在京畿迎接了天子的白盖王车驾,并参加了朝贺大殿,又随驾拜谒高庙。等这一切都忙完了,又从彭阳传来了喜讯:护羌校尉段熲与司马田晏、夏育分兵三路在逢义山大破羌人。

段熲征讨羌人得胜论公论私对于曹嵩来说都是件大好事:一方面他可以不必再为他管辖下三辅地区屡遭羌乱而头疼不已了;另一方面段熲如果得到升任可以进一步帮助自己巩固位置。按理说他应该可以喘口大气了,可这位八面玲珑的曹大人却不怎么惬意,他又开始为别的事情大伤脑筋了。

曹嵩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心里惴惴的,总是感觉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彷佛都不那么真实:汉桓帝刘志在昏迷中结束了他三十六岁的生命,在最后时刻守在他身边的只有窦氏父女和光禄大夫刘倏。新皇帝刘宏今年才十二岁,是解渚亭侯刘苌的独生子,桓帝的同族侄子立这么一个小皇帝窦氏明摆着要专权。现如今城门校尉窦武已经一跃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窦氏一族的其他成员也纷纷登堂入室成为新贵:窦武的儿子窦机被加封位渭阳侯出任侍中,窦武的两个侄子窦绍被加封鄠侯升任步兵校尉、窦靖加封西乡侯也担任了侍中一职……以这种形式来看新皇帝即位后由窦氏掌权已经是铁的定局了!

但机敏的曹嵩又嗅到了点儿别人闻不到的气味:宦官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虽然本朝也有皇帝即位升赏宦官的先例但前提都是援立有功,但是这一次却是无故晋升。王甫已经晋升为奉车都尉,曹节更是被加封为长安乡侯。这回迎奉新君,曹节统领中黄门的羽林将士陪王护驾,那派头威风可真是不一般!莫非新皇帝的选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曹嵩坐在青石山仰望着天空思路忽然豁然开朗起来:窦皇后选立的是十二岁的刘宏,但是桓帝临终前真的没有指定皇位继承人吗?想到此曹嵩心头一悸,或许……或许勃海王才是圣心默定的继承者!桓帝病危还不忘下诏恢复刘悝的王位,这不正是为下一步传位给他做准备吗?对啦,放着自己的亲弟弟,干嘛要把江山给一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小毛孩子?刘宏当上皇帝唯一受益的只有窦氏一门,这都是窦氏父女一手策划的。在最后时刻光禄大夫刘倏为什么会在宫中,他掌握着河间诸王侯及子弟的情况,谁能想到大汉天子的最后选定竟然是因为刘倏的几句话!

那么王甫、曹节他们在这里头又充当什么角色呢?也是同谋吗?是呀,没有这帮断子绝孙的兔崽子们帮忙,违旨另立这么大的勾当在禁宫之内怎能一波未起……

不过曹嵩的微笑转瞬即逝:既然宦官援立有功为什么不明诏表彰,偏偏把他们的升官弄得这么暧昧?阴谋!窦武绝对不可能真心与宦官合作,他自担任司隶校尉以来所得赏赐都资助了太学生,李膺、杜密等党人也是他保下来的,他这个宦官的死敌怎么可能真心与王甫合作呢?至于给宦官加官晋爵不过是欲擒故纵的障眼法吧!只要不承认他们援立的功劳就等于划清了新皇帝与这些宦官的界限,早晚窦武会给王甫他们来个回马枪!其实现在他已经着手准备了,刚刚升任大将军就开始启用被禁锢的党人:李膺担任少府,杜密担任太仆。如果加上窦武的心腹尚书令尹勋,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还有一子二侄,这个反宦官的集团还真是有文有武声势浩大呀!

其他人的立场呢?太傅陈藩与宦官斗了大半辈子,这一次必定是要设法治死阉人的;司徒胡广是个地地道道的“琉璃蛋儿”,一定是袖手旁观顺风倒;太尉周景现在卧病不起,可能是快要随先帝去了。

曹嵩有点儿坐不住了,他现在脑子太乱,真希望身边有人可以帮他理理思路分析一下时局。如果王甫、曹节他们真的翻了船那无疑会勾出他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现在去向窦武投怀送抱还不算太晚!但是窦氏真的有能力扫除阉人吗?曹嵩进退两难,在这种时候谁能帮他一把呢?

在园子里转了两圈之后,曹嵩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个人可以为他指条明路!虽然这个人能否开口还在两可,但他也只好去试试了……

边韶的书房紧靠着府里的后花园,这里本来就挺宽敞,如今他又叫仆人拆去了门板,园子里的景致一览无余,就更显得明亮爽眼了。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早晨,边韶正指导一群官宦人家的子弟写作。他先是谈了谈他对杜笃、张衡等人诗赋的见解,然后出题目让大家来写,俨然一位闲居的教书先生。如果不是最近几日总有朝中官员来访,谁也不会意识到这位一脸学究模样的先生竟然在朝中官拜太中大夫。

边韶边饮着清茶边浏览着弟子们刚刚写出的诗赋,倒是颇为惬意。这样的日子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太中大夫虽是闲职但也有着千石的俸禄,边韶完全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他的写作和教学。这里没有政治,没有纷争,简直称得起洛阳城内的世外桃源。不过如此悠闲的日子恐怕不会很长久了,边韶觉得遗憾,索性放下那些诗赋卧在榻上小憩,想尽量再多享受些清闲。

这时有一个坐在最前面衣着华丽的弟子见他一大早就躺下睡觉,有心与他开个玩笑,便信口道:“边孝先,腹便便,懒读书,但欲眠。”言罢,众弟子都掩口而笑。

边韶听了也不禁蔚然一笑,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便反唇道:“边为姓,孝为字。腹便便,《五经》笥。但欲眠,思经事,寐与周公通梦,静与孔子同意。师而可嘲,出何典记?”

“哈哈哈……”满堂满院的弟子都大笑起来。

“老爷!”一个仆人走进来打断了大家的欢笑,“曹大人来拜访您了。”

“哦?”边韶一愣,“哪个曹大人?”

“是司隶校尉曹嵩曹大人。”

“是他?!”边韶皱起了眉头。他是极为厌恶曹嵩为人的,私下根本就不与其来往;可今天这只老狐狸竟亲自来访,怎能不叫人猜疑?边韶有心不见,可又一想,自己当初是因为曹嵩的养父宦官曹腾向先帝极力举荐才有机会来京师做官的,不管怎样曹家也是自己的恩人,也不好驳了曹嵩的面子。想至此不大情愿地嘀咕了声“有请!”便挥挥手示意弟子们都散去。

不多时曹嵩款款而来,只见他头戴通天冠、身着青色深衣、腰系锦带、足蹬后底云履,装扮得一丝不苟,离得大老远就躬身一揖道:“孝先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噢!难得巨高兄得闲……坐!坐!”边韶见他不亲假亲不近假近也少不得随着他客套。招呼是打得响响亮亮,可坐下来并没有什么志同道合的话,曹嵩只是问他身体如何啦、最近有什么新文章啦、招收了谁家公子当学生啦、有没有到郊外春游啦之类的话,弄得边韶满腹狐疑,只好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他。殊不知曹嵩则是揣着一肚子心事来的,抱定了韩信乱点兵迟早寻得着话茬的主意东拉西扯海阔天空的瞎侃。

“人各有一好,有的爱打猎,有的爱射箭,像我这号的任什么都不会,没事儿就是睡大觉了……要说人有一技之长就是好,孝先兄诗赋文章传于天下,我这辈子是比不了您了……但人家说美食不如美器,好文章也得要好字配……要说书法现在当属凉州刺史梁鹄,那一手好字,我听说和李斯的字差不多,都跟那传国御玺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么周正……”

“是……”边韶越听心里越糊涂,难不成大清早他跑我这儿聊天解闷儿来了,“我这两笔字再练八十年恐也赶不上梁孟皇,不过写文章还是有点子信心的。”

上道了!曹嵩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看似信口道:“要说文章,我倒是颇为赞赏当今陈太傅的文章。”

“哦?巨高兄喜欢他的文笔?陈太傅气概过人文笔犀利,更得益于为人正值刚毅。这也是文随其人。”

“没错!但就当年他为保李膺等党人所上的那道奏章真是妙极了!我还记得,‘天之于汉,悢悢无已,故殷勤示变,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实在修德。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这几句非寻常人敢言敢讲!”

“一字不错!巨高兄好记性。”

“承蒙夸奖……我觉得这几句妙就妙在‘除妖去孽’四个字上!”

“哦?”边韶隐约意识到他的来意。

“自从梁冀受诛以来,宦官日益得宠,内横行于朝堂,外索贿于州郡,以至于阻塞圣听、禁锢善类、谗害忠良、欺压黎庶。这些阉人竖子称为‘妖孽’难道不恰当吗?”曹嵩说得铿锵有力。

边韶直勾勾看着曹嵩,彷佛眼前这个人他从来也不认识一样。跟王甫、侯览混的烂熟的曹嵩今天怎么也骂起宦官来了?莫非要洗心革面辅佐新君……不可能!他本身就是宦官养子,之所以能当上司隶校尉也是因为王甫、侯览的“暗中相助”,这些年来真不晓得他塞给阉人多少好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反戈呢?想到此边韶憨然一笑:“巨高兄怎么和我这闭门书生谈起国家大事来啦!我现在是得清闲且清闲,都懒得进朝房应卯,能知道什么呀?”

“哈哈……”曹嵩干笑了两声,“孝先兄,您是囊中之锥深藏不露呀!如今大将军和陈太傅掌握朝政,大胆起用党人,现在李膺杜密都已经位列九卿,看来真是要对王甫曹节这些小人下手了。孝先兄怎会全然不知呢?”

边韶似乎明白了:好个老滑头,果然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呀!这是眼瞅着阉人有难心里犯了合计跑到我这儿来借面子向窦武投诚来啦!边韶恨不得把这个两面三刀得家伙一脚踹出去,嘴里却还得打圆场:“我不过是一芥书生,可远不及曹大人能察人之未察、见人之未见。”

曹嵩已听出他的生分之意,说:“孝先兄过誉了!我不过是想竭力为皇上分忧罢了。”

“是吗?难得曹大人的苦心呀!”边韶的语气已经有些像挖苦了。

“孝先兄取笑我?”

“不敢。”边韶冷冷地说。

曹嵩见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心里正没成算,一低头看见他的书案上放着一卷绢套的《论语》,心里蒙然想到里面“君子喻于义”的话,赶忙起身对他施以大礼。

“你这是……”

“孝先兄,在下求你指点迷津!”

“这……巨高兄快起来,这怎么担得起!”边韶连忙搀扶他起来。

“我不瞒你!我自知往日与阉人牵扯不清,但此实非本心。说到底我只是想保住这顶官帽,不负养父之恩,给子孙族人留个好前程罢了。我自入仕途,人人皆道我是宦官遗丑,对我冷眼相加,二十多年如履薄冰,虽不免吮痔之举也未为伤天害理之事,望你能够体谅。我也想坦然做事、公正为官,可……可世风之下谁能奈何?孝先兄通晓经籍,试想一番,扬扬洒洒之《中庸》左不过就是‘不得已’三个字呀!”这些到都是真心话,“千不念万不念,权且念在先人的份上为我指条明路……”

边韶注视着他良久,叹口气点了点头:“你这又何必呢……以你之才游刃有余,何况这些许小之风浪。好吧!我请巨高兄详思,我朝自大定天下以来,宦官横行乱政但所为可有窃国之举?”

“未有。”

“这就对了,然外戚可有此心?”

“这?”曹嵩一咬牙“我妄言之,先前有王莽,近有窦、邓、阎、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