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公元9世纪，来源于日耳曼人的斯堪的纳维亚的瑞典人、挪威人和丹麦人，在欧洲风光一时。瑞典人主要向芬兰湾发展，沿俄罗斯直抵黑海；丹麦人和挪威人被称为诺曼人（意思是北方人），其实是海盗维京人，他们横行整整两个世纪，广大的森林为其提供造船的木材，他们的船又轻又快，航行在海上如同航行在浅河里。公元875年，挪威人入侵爱尔兰，建立王国，后来又在哥伦布之前600年抵达美洲海岸，但因技术限制，未能定居。

真正给包括英格兰在内的西欧人带来灾难的是丹麦人。公元896年，丹麦人在一系列的攻击行动后抵达巴黎，开始了海盗式的袭击。当时的一位修士描述道：“太阳在红彤彤的天空倾洒着光芒，这时丹麦人在幸福的德尼地区踏遍塞纳河的两岸，他们正忙着在圣日耳曼勒隆建造营地，营地的工事里堆满木桩、石头和土。然后，这些野蛮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他们经过山岗和田野、森林、开阔的平原和村庄，不论遇见幼儿、青年还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不论是父亲、儿子或是母亲，他们都斩尽杀绝。”他们没有占领巴黎，但在9世纪末，在法国领土定居了下来。911年，加洛林王朝国王与丹麦人首领罗洛签订协定，承认罗洛为诺曼底公爵。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帮维京人跟盎格鲁——撒克逊人在血缘、语言上都有关联，或许，他们彼此还能听懂对方的话呢，可这不能避免英国人民被大肆屠杀。9世纪后半叶，丹麦人的300多艘重兵船已攻入泰晤士河，盎格鲁政权岌岌可危，经过多次拉锯，英国人在史上有名的阿尔弗雷德大帝的领导下，于公元878年惨胜丹麦人。双方签约，以一条从伦敦延伸至切斯特的分界线为准，南边归英国人，北部归丹麦人。布兰森《英语简史》认为，时至今日，这条线仍然是划分英国南北地区方言的重要界线。

伦敦街头（聂子淮摄）

今天，英国北部有1400处地名源自斯堪的纳维亚，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英国有些地方的人只说英语，而各山头的人只说古北欧语。但在大部分地区，双方的语言彼此融合，斯堪的纳维亚语大量的词汇融入英语，丰富了原本词汇贫乏的英语。

英国的维京人或诺曼人的噩梦并没有结束。

1066年，对岸的维京人，诺曼底公爵威廉率领七拼八凑的军队进犯英国，威廉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像一个高明的赌徒抓住了一切可加以利用的机会。相反，英格兰国王哈罗德虽非等闲之辈，却在这时屡屡犯错。首先，哈罗德害怕被两面夹击，先北上击退挪威人的侵犯，虽然取得了胜利，却让王师疲惫；其次，他回师后，急于和威廉决一死战，又犯了大忌。因为若哈罗德坚壁清野，利用地利人和，完全可以拖垮劳师动众、缺乏补给的威廉，现在与威廉速战速决，这是威廉求之不得的。还有一点，哈罗德喜欢亲自临战，一旦他被击毙，王国将群龙无首，迅速崩溃。

英国人和诺曼底人的黑斯廷斯之战，双方对垒9个小时，是中世纪历时最长的大战，双方各出动近万人。哈罗德的优势在于地利，他在一道880码长的山脊上占领了一道易守难攻的阵地，其地形高出下面的沼泽地约275英尺。威廉先是让弓箭手和弩手发起一阵阵猛攻，削弱对方方阵的防卫力，然后，步兵和骑兵同时向敌人发动进攻。但一直到下午，面对英国人的铜墙铁壁，诺曼人一筹莫展。威廉开始采取诡诈的“拖刀计”，让左翼的骑兵佯装撤退，一旦右翼的英国人追上来，诺曼人迅速杀个回马枪，大败英国人。威廉的右翼也采取同样的策略，效果也很好，英格兰人的方阵失去了威力，哈罗德的两位将军（也是他的兄弟）战死，导致军队士气衰败。黄昏来临，两军短兵相接，受重伤的哈罗德终于被砍杀在地，英格兰人崩溃。

正如休谟《英国史》所言，威廉一朝以及随后列朝的警训是，无论在贵族、教会、民政、军事方面，不允许任何英国土著出头，于是，伯爵、主教、工匠、设计师、厨师、学者和抄写员都是说法语的诺曼人。接下来的300年间，没有一位英国国王说英语，直到1399年继位的亨利四世。诺曼社会的法语与英语阶层的差异也反映在语言中，面包师傅、磨坊工人和鞋匠等较低阶层都用盎格鲁的名称，泥水匠、画家和裁缝师等专门职业则用法语的名称。

食物的生熟也是野蛮与文明的区别，田野里的动物，如羊、母牛和公牛是英语名称，而牛肉、羊肉、小牛肉和熏猪肉就属于法语的范畴。

不过，诺曼人说的法语可不是巴黎人说的法语，而是乡下的方言。到了英国后，离标准法语更远，历史学家把它称为盎格鲁——诺曼语。

众所周知，诺曼人是英国最后一次遭遇外族人的入侵，其后英国的对外扩张便开始了，1337年至1453年与老冤家法国的百年战争开始时倒是有点被动，英国的几位国王由于占有诺曼底，按封建制度的规矩，历来是法国国王的封臣。自1066年以来，英国国王通过婚姻，不断增加在法国的土地和在安茹、吉耶纳的领地，却不向法国国王表示臣服。于是，法国国王占领吉耶纳，引发战争。到了战争快结束的1430年，英国已对法国占尽优势，这时却戏剧性地出现圣女贞德，唤起法国人民族感情的觉醒。最后英国退出欧洲大陆，法国统一了国家，而英国也体会到法国与自身的民族差异，走向海权的扩张。

英语也就此觉醒。诺曼人所说的法语尖锐、刺耳且喉音重，经常被当时的巴黎人引为笑谈，若一直保持英国上流社会的语言地位，有损国体，英语竟然咸鱼翻身，不仅从乡巴佬的语言变成国语，而且最后成为世界第一语言，真是奇迹。当然，那时的英语已和古英语大相径庭，盎格鲁——撒克逊原有3万个词汇，85%不见了，只剩下4500个，而诺曼语却贡献给英语1万个词汇。滑稽的是，在法语的故乡诺曼底，他们却放弃了自己的语言和大部分文化，在那里，除了一些地名，一个诺曼字都没留下。若不靠武力强取豪夺，诺曼人的文明底子真的很差。

就文明程度而言，入侵英国者一波比一波没文化，盎格鲁——撒克逊人比凯尔特人没文化，诺曼人又比盎格鲁——撒克逊人没文化。纵观中国的历史，或也是如此。

诺曼人的海盗气质与精神倒使英国受益匪浅，如其后的伊丽莎白一世利用大西洋的海盗大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从此称霸海上。按萧曦清所著《英国人入门》的阐释，正是在与外国商船尤其是西班牙金银运输舰队不断的对抗中，英格兰海盗的民族意识、对伊丽莎白女王的忠诚度持续增强，直至愿意为女王陛下英勇献身，正是这段长期的海上劫掠活动培养出了一批日后英国皇家海军的精英。

《英国人入门》对英国海盗精英还有高论，认为约翰·保罗·琼斯只不过是打劫海船钱财的英国海盗，他原来是苏格兰的一名小混混，从事贩卖奴隶的勾当，后来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居然成为美国海军舰队司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