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彼得·里森在《海盗经济学》中将1670年至1730年的海盗分成四类：

一、纯粹的海盗，是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他们会不加区别地袭击各路商船，为的只是攫取自己的收益。

二、雇佣海盗，是听命于国家的海上匪徒。在战争期间，各国政府会付给他们佣金，指使他们袭击、劫掠敌国的商船。

三、北非海盗，其劫掠行为也是得到政府授意的。区别在于，北非海盗以宗教信仰作为挑选目标船只的基础。

四、西印度海盗，是指17世纪早期住在伊斯帕尼奥拉岛的法国猎手。他们大多数时候以打猎为生，偶尔也会出海劫掠。

在那个年代，最活跃的海盗确实是英国人。当时的抽样显示，1715年至1725年间活跃于加勒比海的700名海盗中，35%是英格兰人，25%是美洲人，20%是西印度人，10%是苏格兰人，8%是威尔士人，还有2%是瑞典人、荷兰人、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如果把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和威尔士人加在一起，竟达45%，几乎占加勒比海盗的一半。

海盗的人数也非常可观，在1716年至1722年的任何一年，都活跃着1000到2000名海盗，而当时的皇家海军也就1.3万人，海盗多的时候，要占海军人数的15%。1680年，整个北美洲殖民地的总人口也不过1.52万人。

海盗的组织架构也比我们想象的大。1716年至1726年间，平均每个海盗团伙有80人左右，多的可达300、500甚至2000人（共有37艘船）。而在18世纪早期，200吨的商船只有13到17名船员。

18世纪的海盗平均年龄为28.2岁，男性当道，大概只有4名女海盗。

在海上战争年代，海军与海盗不分彼此，1689年至1740年间，两个部门的水手一年的工资是15至33英镑，相当于现在的4000至8800美元。不管是海盗还是海军，获胜后水手还能分红。和平时期来临，海军和雇佣海盗都会大肆裁员，在职人员的薪水也会削减一半，这时他们就可能会选择当纯粹的海盗。所以，海盗行当往往在和平时代兴盛起来，战争期间的雇佣海盗可算是海盗的集中训练营。

相比雇佣海盗，纯粹的海盗当然不合法，但优厚的报酬让他们铤而走险，只要一次成功的海盗劫掠，每个海盗就有可能分到1000英镑，这相当于同时代的商船熟练水手干上40年才能挣到的钱。

《海盗经济学》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里森发现了海盗组织比商船具有制度优势。

商船的组织等级森严，顶端是船长，下面是他的诸位头目，最底层的是普通船员。船长对船员有着几乎生杀予夺的专制权力，船长极有可能奴役和迫害船员，甚至导致船员死亡。而海事法也赋予船长体罚和管束船员的权力，让船员们投诉无门。另外，商船的船东对船长的残暴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倒对有爱心的船长不以为然。船东很少出海，一旦船只离开港口数月，他们没法控制和监督船员的机会主义行为，如疏于照看船只、大手大脚吃花船上的物资，甚至把船偷走。为了防止这一切，船东只能让船长获得船只的小额股份，或让他们团队及家族的某个成员担任船长，然后授予其给船员分派任务、控制口粮分配和报酬、维护纪律以及惩治船员的大权，这样船东可以在最大限度上杜绝船员的投机取巧行为。

海盗船上则是另一番景象。18世纪，一艘名为“皇家浪者”的海盗船选举船长，海盗正在为他中意的候选人罗伯特摇旗呐喊：

看来只有他的专业知识和勇气才能护卫我们这个集体，并且能为我们抵挡危险和各种不稳定因素所带来的暴风雨，以及混乱无序状态所带来的致命后果，我认为，只有罗伯特是这样一位领袖。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在各个方面都值得你们尊敬和拥护的伙伴！

呵呵，这个场景现在还能在美国总统和国会议员的选举中看到。关键之处是它并非特例，而在各地的海盗船上施行，比美国大陆会议通过《独立宣言》还要早半个世纪。

海盗船上的民主可不是水泊梁山上乱哄哄的起哄吆喝，而是像模像样的分权组织，比最早实现类似组织形态的英国还早。

当然，在出现海盗船民主分权组织之前，其他地方也出现过类似的形态，但其民主对象只局限于一小撮贵族或享有特权的政治精英。而海盗船的民主是激进的，采取一人一票制，船长一职的人选由大多数人的选票决定。海盗船长不像美国总统4年一大选，而是会因胆怯或缺乏判断力随时被罢免。有这么一伙海盗，在某次航程中换了13个船长。当然这是极端的例子。为了达到分权的目的，海盗船上还民主选举舵手一职，有点类似罗马帝国的保民官，维护所有船员的利益。

与商船或海军军舰不同，海盗船长与船员的地位不那么悬殊，有的海盗船，任何人高兴都可以和船长一起吃吃喝喝，大家吃的伙食差不多；有的海盗船，船长没有自己独立的船舱，平等之至。

由于海盗不可能获得政府法律的保护，他们必须自律，通过共同遵守《海盗章程》来求得组织的顺利运作。这些《海盗章程》大同小异，由各地海盗共享。在章程中，可以看到海盗船上的生活和工作绝不是小说电影里那般混乱不堪，比如：谁都不可以通过扑克牌或者骰子来赌钱，到了晚上8点，要熄灭蜡烛和灯；如果8点后，还有人要饮酒作乐，他们必须到甲板上去。女人和小孩不得上船，有人胆敢勾引妇女并且偷偷摸摸地带她出海，必须被处死。不得在船上互相打斗，每一项纷争都应在岸上通过手枪或利剑来解决。

章程也规定了剩余利润的分配机制，比起今天的股份公司的老板与员工薪水的天壤之别，真是盗亦有道。船长和舵手可获得双份战利品；大副、甲板长以及火枪手可获得1.5份的战利品；其他头目可获得1.25份的战利品；其余人均可获得1份战利品。

为防止有人获得一点蝇头小利就退出的问题，章程规定，在各自贡献1000个西班牙大银币之前，谁都不可以放弃这种生活。

章程最出彩的地方，规约了我们今天所说的公共物品。章程规定，有人失去四肢之一，或者变成瘸子影响其工作，可获得800个西班牙大银币的补偿。如果受的伤没那么严重，也可以相应获得其应得的补偿，这些补偿将从公共储备中提取。

这让海盗们奋勇当先，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