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思想和行动的历史(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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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作为自由历史的历史

历史是自由历史,是黑格尔一句耳熟能详的著名格言,被库辛  库辛(1792—1867年),法国哲学家和历史学家。——译者 、米什莱和其他法国著作家传遍整个欧洲,但在黑格尔和他的重复者那里具有一种我们在上文批判过的历史含义,即自由产生、发展、成熟并在其最终实现时代巩固、不能进一步发展(东方世界,古典世界,日耳曼世界 = 一人自由,一些人自由,一切人自由)的历史。我们用不同目的和不同内容重提这句格言,不是为了赋予历史一个以前没有后来形成的自由的题目,而是为了断言自由是历史的永恒创造者、一切历史的主题本身。

正是如此,自由一方面是历史进程的解释原则,另一方面又是人类的道德理想。

今天,我们不是接连不断地听到兴高采烈的呼喊、顺从的赞同或绝望的抱怨吗?自由终于舍弃世界,自由理想的晚霞(未许诺黎明将来临)消逝在历史的地平线上。这样述说、书写和印刷的人们,值得用耶稣的话充分谅解: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他们若知道,他们若反思,则会发现:断言自由死亡,就等于断言生活死亡,自由的原动力断绝。由于他们遵循理想,当被邀宣布已代替和能代替自由理想的理想时,就会感到非常尴尬;这里还会发现:任何东西都不能同自由理想相比,任何东西都不能像它那样撞击人(真正作为人)心、比它更符合生活本身的规律,因为生活即历史,因此一种理想应符合历史,在此理想中历史性被接受、受到尊重并成为产生越来越伟大事业的条件。

当然,在反对对这些具有必然真理的命题做不同思考和解释的军团时,应清晰地意识到,这些恰恰是能使哲学家面带微笑并加以嘲笑的命题,他似乎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世上,对现实的一切一无所知,对其严峻的面庞视而不见,对其声音或呼喊充耳不闻。即使未局限于当代事件和条件,在许多国家自由秩序被破坏了,在其他许多国家破坏自由秩序的愿望扩展了,要知道自由秩序似乎是19世纪伟大成果、永恒的成果;全部历史表明,虽说有短暂平静间歇,自由毫无保障并绝少秩序,与其说有不如说隐约可见的幸福极少闪现,更多的是压迫、野蛮入侵、劫掠、世俗与教会的暴政、各民族间的战争和民族内部的战争、迫害、流放、绞刑架。由于眼前的这幅图景,历史是自由的历史这句格言仿佛讽刺的话语,或严肃地断言,好像一句蠢话。

然而,哲学来到世上不是为屈服于现实,即在痛苦和迷惑的想象中体现的现实,而是要克服种种想象,解释现实。由于它这样探究和解释,因此它清楚地知道,使另一人沦为奴隶的人,如何在另一人中唤醒自我意识、使另一人向往自由;它清晰地发现,在自由充分时期之后是自由微弱时期,因为自由体制越稳固和无争议,就越因习惯而衰落,警觉的自我意识和自卫的准备也在习惯中减弱,从而产生维科的循环,他认为不可能在世界上重现进程,反过来将开始新进程。譬如,他看到,民主和共和国好像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和公元前1世纪的罗马,在古希腊和罗马,自由只停留在制度形式上,而未存在于精神和习俗中,而当时的民主和共和国连那种形式都丧失了,正如一个不会自助的人,徒劳无益地企图靠他人的好建议改正,结果被抛弃给生活,接受其苦涩的纠正。他看到,筋疲力尽和腐败透顶的意大利被蛮族葬于坟墓,她还穿着皇后的华丽盛装,正如一位诗人所说,后来在第勒尼安海和亚得里亚海的各共和国中,她像个敏捷的女海员复活。他看到,专制的国王粉碎了男爵和教士的自由,把自由变为特权,国王凌驾于一切政府之上,这种政府靠其官僚运转、靠其军队维持,看到各民族为更广泛更有效地参与政治自由做准备;一位拿破仑,外表和徒有虚名的自由的破坏者,连自由的外表和虚名都去除了,拿破仑在其统治下使各民族平等,在身后留下渴望自由的相同民族,它们成为真正迅速建立自由制度的专家,正如不久后它们在整个欧洲所做的那样。在幽暗、严峻的时代,他看到自由在诗人的诗篇中怒吼,在思想家的巨著中慷慨陈词,自由之火在同周围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们心中孤独、高傲地点燃着,正如18世纪阿尔菲艾里  阿尔菲艾里(1749—1803年),意大利作家、剧作家。——译者 在锡耶纳大公国发现的那位朋友那样,“最自由的精神”从囚禁“睡狮”的“严酷牢房”诞生,为这位朋友他写了对话集《不为人知的美德》。他在一切时代,无论吉祥还是险恶,发现自由朴实健壮;自由只被少数人的头脑所意识,只有他们是历史上有价值的人,正如大哲学家、大诗人、伟人、丰功伟绩只向少数人述说一样,即使当人群向他们欢呼并把他们神化,但随时准备抛弃他们而崇拜其他偶像,以便在自己周围引起轰动,并准备在任何口号和旗帜下发挥献媚和屈从的天性;由于这点,通过经验和沉思,人想到并对自己说,若在自由时代有令人愉快的幻想——有财富陪伴,若在非自由时代相反有不愉快的幻想——处于孤独或近乎孤独的状态,肯定前种乐观主义的信仰是骗人的,但后种悲观主义的信仰或许也是骗人的。他看到这些以及大量类似事情,从中得出结论,历史若根本不是牧歌,同样也不是“恐怖的悲剧”,而是一部戏剧,在剧中一切行为、一切民族、合唱队的一切成员,在亚里士多德的含义上是“普通的”,它们集有罪与无罪、善与恶于一身,但历史中的主导思想总是善,恶最终促进向善,作品是自由的,自由总要努力确立并能确立更加自由的社会与政治条件。谁要想迅速确信,自由能够同它在历史中经历并将经历的充满危险和斗争的生活脱离,就请瞬间思考一个无冲突、无威胁、无任何类型压迫的自由世界;立即就会毛骨悚然地从中退出,正如从无限厌烦的想象中退出一样,那种厌烦比死亡都可怕。

综上所述,在历史的某些时代某些时刻,人们从胸中迸发出丧失自由的苦闷、呼叫、渺茫希望、爱与恨的话语是什么呢?上文在类似情况下已指出:不是哲学真理,也不是历史真理,但也不是错误或梦想;而是道德意识的运动、演进的历史。


[1] 贺拉斯(公元前65—前8年),古罗马著名诗人。——译者

[2] 库里埃(1772—1825年),法国经典研究者和小册子作者,以优美文体著称。——译者

[3] 米什莱(1798—1874年),法国最早的民族主义和浪漫主义历史学家之一。代表作有《法国史》和《法国革命史》。——译者

[4] 参阅本书“附录”。——原注

[5] 卡尔洛· 特罗亚(1784—1858年),意大利历史学家,代表作为《中世纪意大利史》。——译者

[6] 勒努维耶(1815—1903年),法国新批判唯心主义哲学家。——译者

[7] 公元180年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去世后,三人相继担任罗马皇帝,但难逃厄运——均被诛戮。——译者

[8] 法国作家左拉的20部小说的总称。小说描述遗传和环境对同一家族的5代人产生的破坏性影响及后人难逃的厄运。——译者

[9] 西班牙天主教司铎莫利诺斯(1628—1696年)创立神秘学说,宣称精神生活的目的在于完全寂静和灵魂在上帝面前的被动性,因此反对人的意志和所有活动;17世纪根据此学说形成寂静教派。——译者

[10] 兰克(1795—1886年),德国历史学家。——译者

[11] 关于这点可参阅《逻辑学》第1编第2部分第5章的证明,同兰克的论述进行广泛比较。——原注

[12] 曼佐尼(1785—1873年),意大利历史小说家,代表作是《约婚夫妇》。——译者

[13] 亚历山大六世(1431—1503年),西班牙籍教皇,善用权术,野心勃勃。——译者

[14] 腓力二世(1527—1598年),西班牙国王、米兰大公、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国王、葡萄牙国王。——译者

[15] 库辛(1792—1867年),法国哲学家和历史学家。——译者

[16] 阿尔菲艾里(1749—1803年),意大利作家、剧作家。——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