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思想和行动的历史(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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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道德活动

若有人问道德活动的目的是什么,请把由上帝的化身强加的服从戒律的神学学说搁置一旁,而转向同其对立的、生活否定者和悲观主义者的学说,他们把目的置于改变生活的意志,直至在苦修中消除此意志或劝说意志普遍自杀,则应当回答说,道德的目的是促进生活。“生活创造者万岁!”歌德赞颂道。

但一切形式的精神活动用它们的事业,真的、美的、实际效用的事业促进生活。通过它们,人们沉思并理解实在,使地球布满耕田和工矿,组成家庭,建立国家,投入战斗,洒下鲜血,取胜并奋勇直前。道德能给这些美的、真的和真正益的事业添加什么呢?人们会说:善的事业。具体地说,善的事业不能不是美的、真的、益的事业。而道德本身为实际实施,变成激情、意志和功利,靠哲学家思维,靠艺术家塑造,靠农民和工人劳作,生儿育女,从事政治与军事,使用劳力与剑。人们会说:在这一切事业中,道德提出自己的意图,恰恰是道德的而非功利的意图。然而,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把道德界定为意图和把意图界定为道德,使一切都未确定:耶稣会士极好地利用了这类未确定性,从中得出其极不道德的“意图的引导”;正如在另一极端,功利主义者利用道德事业外在地离不开功利事业,以否定道德的独特性并把道德同功利混为一谈。

道德只是反对恶的斗争,因为若恶不存在,道德将找不到任何位置。恶是对生活统一性因而也是对精神自由的持续隐患;正如善是对统一性的持续恢复与保障一样,因此也是对自由的持续恢复与保障。

善与恶以及它们的冲突,善的胜利,隐患和危险的再生,不是外在于生活的力量干预的结果,不像在魔鬼诱惑者的神秘形象中显现那样,而是在生活本身,甚至就是生活本身,用自然主义语言说,生活想在唯一机体中阐明各功能,或用哲学语言重复,生活在其形式中不断地被区分,生活在其形式的循环中统一。但是,正如在任何机体中都存在解体的倾向,健康是不平衡的平衡,因为制约并锁住疾病;同样一切特殊形式,凭借其特殊性,即个体性,凭借其行动的冲击(没有冲击就不会有行动),竭力面向一切,当它为实现自己目的应让出地盘时毫不退缩;在这种努力和进取中,若不能用代替它们并具有相同尺度的其他形式制约,它将破坏精神统一性和自身,精神整个死亡。人们会问,为什么进程从未这样进行,或想到能够进行,否则无斗争、无艰难过渡、无危险、无停滞、未向恶低头和同流合污,这样提问和思考毫无意义,正如提问:为什么“是”有相关的“否”,苦思冥想:无“否”的纯“是”或不含死亡并不应在每一瞬间战胜死亡的生命一样毫无意义。现在,一种行为使各个行为各就各位,激励它们统一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从而反对瓦解保障自由的精神统一性;这种行为同一切形式、等级的恶对抗并同它们斗争,它称作道德行为。

通过这条道路,可理解道德活动一方面不从事任何特殊事业,另一方面又从事一切事业,它支持并修正艺术家和哲学家的事业,农场主和企业家、一家之主和政治家及士兵的事业,尊重它们的自主权,由于维护每一事业的界限,确证所有事业的自主权。由此可见,当道德主义者奢望把诗歌、科学和经济道德化时,就改变了它们的性质,显现出自己的无能和自负,然而只有通过让它们自由解释特性,道德才能把它们道德化。由于相同原因,同一个东西,具有审美取向的人感到丑,探究真理的人感到假,实践家感到同目的不一致,因而无用而有害,在他们的意识中反映为恶,它们称作恶的过错并感到道德上的内疚;从而把理论错误和艺术丑陋的根源用哲学的深刻性移至道德的恶。

另一点也清楚了:因为人们在历史学的诸种形式中只关注一种形式,似乎它是卓越的历史、凌驾于其他历史的历史;把艺术史、哲学史和各种经济活动史视为特殊史,把国家史或文明史视为凌驾于其他历史的历史、真正的历史;国家被理解为伦理状态和生活准则,而文明被不完美地确定为道德生活,它从国家概念的政治忧伤中产生。还有所谓的历史哲学,从某方面看是关注道德历史;本书的作者把道德史命名为“伦理—政治史”,这一称谓运气不错并被采用,正是为了在相同的名称下,理解道德不是政治或功利,正如不是其他形式的人类活动一样,但它包含所有其他活动并转化为所有其他活动,因为后者只有在伦理活动中才能实现自己独特的目的。

由此可见,伦理—政治史并未凌驾于其他历史之上,也未在自身中消解它们,但由于所有历史都渗透到伦理—政治史中,它从所有历史中获取自己的具体性:正如每种历史都从所有其他历史中获取自己的具体性。人类生活的团结不赞成思想家或艺术家切断同其他形式活动的联系,思想家或艺术家正是从其他活动汲取营养,当他凌驾于其他活动或脱离或代替它们时;若神性不想变得无所事事也不想发现利己主义的面目,则圣徒也不会在超越世俗教化的领域活动。有时艺术家鄙视从事实际活动的人们,或者实践的人们鄙视艺术家,悲天悯人的人鄙视在政治竞争中拼命厮杀的人,这种鄙视态度一点也不高超卓然,而是心胸狭窄,至多是一种难以避免的“工匠的疾病”。历史学的团结是生活团结的结果,每种历史学一次次地从其他历史学中突现,以便再一次地深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