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但我还是很高兴。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日本过来海上，成为引航员，指导那些荒野渔民定居在各个渔场。我待渔民如吾儿，觉得他们可爱无比。我已经无所谓经费的多少了，东奔西走，也渐渐出了些成果。各个渔村后方都开辟了青翠辽阔的水田，与此同时，捕鱼收成也迅速增加。光是从总督府统计的青花鱼捕获量来看，年捕获价格已超过七百万日元。另一方面，收到的工会费却越来越少，唯一的一个办事员也一句话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了，真是稀奇。但我依然很开心。我能够期待朝鲜半岛渔业的充实，并向沿海州进军。事情一切顺利，当举杯庆祝。可就在这可喜可贺的当口，发生了一起不得了的骚乱。大风暴在九州的一角开始了。这风暴一个不注意，不知会对难得已走上正轨的朝鲜半岛渔业造成多大影响。

……也不是别的，而是海上的大秘密……炸弹捕鱼的横行。

我再说个题外话，这里要是不搞清这所谓的渔界的魔王，也就是炸弹捕鱼的真面目及其横行的原因，事情就变得难办了。世人不知……这一直以来被官员有意藏在暗处的事实，今夜我都要说出来，这才是我今晚要说的重点。

什么嘛……你尽管问。这都会成为重要的参考……嗯，我会说的哟。如数相告。你可能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但这实在是一件让人不寒而栗的国家大事。

海上向来不缺秘事，或者说，秘密。但其中就数炸药捕鱼最为可怕。

要说为什么炸弹渔业会横行，社会上大多将之简单归因于利益使然这种单纯的唯物主义原因。但就常年混迹于渔夫之间的我来看，还有一个藏在深处的心理方面的原因。一言以蔽之，这种炸弹渔业是最符合日本国民性的捕鱼方式。纵使荒唐也拿它没办法，这就是既定事实。一打仗就立马用肉体冲锋。在海里打仗也跟水雷艇肉搏，血洒海洋。一不注意就将满载炸药的飞机撞上敌舰，万事不做到极端便意难平。这就是深谙大和魂精髓的日本人啊。……一开始某些人只是闹着玩儿似的，在九州煤矿矿坑附近的河流中用工业炸药捕鱼，后来觉得这玩意儿有意思，便去玄海出渔。如此一来，炸药便在转眼间泛滥起来。

你们可能没怎么注意，直到明治四十年前后，对州冬狮曾大举占据关西市场。去渔市就能看到，背部擦伤，露出内里红色鱼肉的冬狮成列排开，卖得飞快。这是乘着春天席卷对州沿岸的暖流而来的庞大冬狮群沿线游往上游时互相乱挤所造成的擦伤。这背后的伤痕还曾被当做对州狮的一个特征，兴盛一时。

可这盛大的对州狮周游群，却在炸弹捕鱼兴起的五六年后就绝迹了。当然对州的官宦和当地渔民也曾团结协力，极力主张取缔炸弹捕鱼。可毕竟对方手里拿着炸药，实难应付。一个不留神便会像冬狮一样被炸飞。殉职的警官和死在海里的渔民不计其数。而在此时，那群将冬狮捕杀殆尽的那帮人又转而盯上了朝鲜半岛南部沿海的青花鱼。

他们乘的船都是统一的三米左右的木质小船。一支桨，两块破帆，便足以在海上乘风破浪，正所谓是“遥遥千里赤间关”呀。一旦在沧海中发现大片青花鱼群，这帮人就一人站在船尾，来回划动生了水锈的桨，一人站在船头拿着手工炸弹和卷线香。这样的搭档，若是没有非常之高的默契，是无法完成这种搭上性命的“妙举”的。

手工炸弹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这玩意儿其实就是矿工用的那种炸药，俗称……爆破炸弹。船头上的人将发油一样粘乎乎的两三根炸弹握紧固定住，再用绳子紧紧捆在一起，做成手球大小就完工了。到这一步为止都是任谁都能做到的……但接下来……这帮家伙就会将这玩意儿拿在左手，站起来看着水下旋涡状的鱼群，切断导线。而切断导线的长短，也是他们用长久以来变得熟练的技艺摸索出来的，可谓是密不外传的绝技。必须根据鱼群大小和海水深浅瞬间做出反应，相当的困难。把插了导火线的炸药换到右手，有时候也会有左撇子……反正一手炸药，一手点燃的线香，再将两头的截面对在一起，拿到嘴边，回头说道：“差不多可以划桨了，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数着呼吸，观察鱼群，呼地吹一口气，用线香点燃导线。炸弹点燃之后咻咻作响，计算着时间，将炸弹一把投下。炸弹在远处的水面一阵下沉，咕嘟冒泡。就在炸弹差不多到达水下鱼群的中心时，强烈的震感袭向小船，水波中飞沫四溅，随后，将船划过去，这时海面上已浮起大量战利品，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炸到了几十万鱼群的中心，很不得了。在其方圆二三十米内便即震成剧烈的脑震荡，再往外三四十米可以晃花眼。海面上接连不断浮起鱼来，将海面都变成了白色（因为鱼肚是白色）。将船靠近，捞鱼，再划，再捞，船很快便装满了。剩的就不管了，虽然有点浪费但没什么好可惜的，因为不过是三块五块，一发炸弹的成本而已。要是磨磨蹭蹭的遇上巡逻船那就麻烦了。

这可以说是日本最危险的事了吧。因为操作导线失误而失去手脚乃至生命的人，不知有所少，但他们往往不能公开治疗，而且连像样的葬礼也不能有。十有八九是海葬，当然也不是什么值得惋惜的生命就是了。

事实胜于雄辩……从春到秋，是青花鱼的渔期。你去朝鲜半岛南部的各个海滩看看吧，妓院开了一家连一家，每日歌舞升平，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男女老少都会一起用手打着拍子，唱着小曲儿：

百元纸币浮上来啦

咚的一声捞起来啦

浮上来了浮上来了哎呀呀

你能抱着我吗（若是能被你抱着）

哪怕失去手脚与胳膊

头也好，身子也罢傻瓜啊傻瓜

明天的生命算什么

今朝有酒今朝醉呀

浮上来了浮上来了哎呀呀

百元纸币，浮上来啦……

怎么样，你想想这下炸药还能禁得下去吗？

钱包空了，明天就再“一叶扁舟万里风”，如“海上之明月，与潮汐共生”。再给你听听他们的鸭绿江小调吧……

“朝鲜和……

日本的界限是日本海。

扬起的帆是那个世界。嘿咻……

月儿真真，枕边涛声阵阵，何时再回到姑娘们的膝枕。”

这歌是不是够让人受不了的。这才是海国男儿的真面目啊。

然后又炸一拨，船里塞满了青花鱼，成千上万。有人开着有发动机的船，直接在海上向渔船买鱼，现金支付，价格也就三五钱一条。然后将鱼带到下关的彦岛或者六连岛一带，上了陆一条可以卖到七八钱，从那用汽车运到大阪的话，再怎么便宜一条也不会低于十四五钱。你们应该没吃过价格二十钱以下的青花鱼吧。从这一事就可以看出他们赚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