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宽饶

盖宽饶，字次公，魏郡人也^①。以孝廉为郎，举方正，对策高第^②，迁谏大夫^③，行郎中户将事^④。坐举奏大臣非是，左迁卫司马^⑤。未出殿门，断其禅衣^⑥，令短离地。冠大冠，带长剑，躬案行士卒庐室，视其饮食居处，有疾病者，身自抚循临问，加致医药。及岁尽交代^⑦，上临飨罢卫卒。卫卒数千人皆叩头自请，愿复留共更一年，以报宽饶厚德。宣帝嘉之，以为太中大夫^⑧，使行风俗，多所称举贬黜。奉使称意，擢为司隶校尉^⑨，刺举无所回避，公卿贵戚，莫敢犯禁，京师为清。

【注释】

①魏郡：郡名。西汉置，治所在邺（今河北临漳西南）。

②对策：古时取士考试的一种形式，考官就政事、经义等问题设问，由应试者对答。

③谏大夫：官名。即谏议大夫，掌论议，属光禄勋，秩六百石。

④郎中户将：官名。为郎中令属官，负责宫禁门户的守卫。

⑤卫司马：即屯卫司马，官名。

⑥禅衣：无衬里的单层衣服。

⑦交代：接替，移交。

⑧太中大夫：官名。主掌论议。

⑨司隶校尉：官名。主要负责纠察京师百官及所辖附近地区。

【译文】

盖宽饶，字次公，魏郡人。因被推举为孝廉而做了郎官，又被推举为贤良方正，在对策中定为优等，升迁谏议大夫，行使郎中户将的职责。因举奏大臣之罪不实，被贬为卫司马。贬官命令传达后，还未走出殿门，他就割断了自己的禅衣，让衣服下摆变短离地。然后戴上大冠，佩上长剑，亲自前往士卒的房舍中巡视，察看他们的饮食、居所，有生病的人，他亲自前往探视慰问，并送去药物。等到年末接替移交的时候，皇帝前来犒赏慰问退役的士卒。有数千卫卒叩头请愿，希望能够再服役一年，以此报答盖宽饶的恩德。汉宣帝嘉奖了他，让他担任太中大夫，派他巡察各地的风俗民情，他任职勤勉，经常表彰举荐良善、贬抑罢黜奸恶。他因办事得力得到皇帝赏识，被提升为司隶校尉，任内批评检举无所顾忌，公卿贵戚都不敢触犯禁令，京师一片清平景象。

平恩侯许伯入第^①，丞相、御史、将军、二千石皆贺^②，宽饶不行。许伯请之，乃往，从西阶上，东乡特坐^③。许伯自酌曰：“盖君后至。”宽饶曰：“无多酌我，我乃酒狂。”酒酣乐作，长信少府檀长卿起舞为沐猴与狗斗^④，坐皆大笑。宽饶不说，仰视屋而叹曰：“美哉！然富贵无常，忽则易人，此如传舍^⑤，所阅多矣。唯谨慎为得久，君侯可不戒哉！”因起趋出，劾奏长信少府以列卿而沐猴舞，失礼不敬。上欲罪少府，许伯为谢，良久，上乃解。

【注释】

①许伯（？—前61）：即许广汉，昌邑（今山东巨野）人。汉宣帝刘询皇后许平君之父。入第：入新房而居。

②二千石（shí）：汉代对郡守等官的通称。又细分为中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三等，所得俸禄各有多少。

③乡：通“向”，朝着。

④长信少府：汉代官名。总掌皇太后宫中之供给。

⑤传舍：旅店。

【译文】

平恩侯许伯乔迁新宅，丞相、御史、将军、二千石都前去道贺，盖宽饶没有去。许伯派人邀请他，他才去，从西阶上去，面向东坐。许伯亲自为他倒上酒，说：“您晚到了。”盖宽饶说：“不要给我倒多了，我是个酒狂。”饮酒正酣，音乐响起，长信少府檀长卿跳起了猴子与狗相互争斗的舞蹈，在座的无不大笑。盖宽饶很不高兴，抬头看着房屋叹息道：“多么华美啊！然而富贵无常，转眼之间便换了主人，这华宅就如同旅店，住过的匆匆过客多了去了。只有谨慎行事才能长久，君侯不能不以此为戒啊！”于是起身快步离开，随即弹劾长信少府以列卿的身份表演沐猴之舞是失礼不敬的行为。皇帝想要治长信少府的罪，许伯为他谢罪求情，过了很久，皇帝才息怒不究。

宽饶为人刚直高节，志在奉公。家贫，奉钱月数千，半以给吏民为耳目言事者。身为司隶，子常徒步自戍北边，公廉如此。时上方任用刑法，信任中尚书宦官^①，宽饶奏封事^②，上以宽饶怨谤，遂下宽饶吏。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读此棱棱有生气^③，然以刚取祸。列卿而沐猴，舞者丑死。

【注释】

①中尚书：以宦官担任尚书者，称中尚书。

②封事：古代臣子奏事，以皂囊封板，防止泄露，称为封事。

③棱（léng）棱：威严的样子。

【译文】

盖宽饶为人刚正，有高风亮节，一心为朝廷办事。他家境贫困，每月几千钱的俸禄，有一半都给了那些为他充当耳目的官吏与百姓。他身为司隶校尉，儿子曾步行到北方戍守边境，他就是如此的廉洁奉公。当时皇帝倾向于以严刑峻法治国，信任宦官出身的中尚书，盖宽饶上书密奏表达异议，皇帝认为这是怨恨诽谤朝廷，于是就把他交给狱吏论罪。盖宽饶不堪受辱，在北阙下拔出佩刀自杀，众人无不怜惜。

读盖宽饶的事迹令人感到他威严而有生气，然而也因为他的威严刚正导致了灾祸。以列卿身份而作沐猴舞，跳舞的人真是丑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