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

百里奚，号五羖大夫^①，其初荆之鄙人也^②。闻秦缪公之贤而愿望见^③，行而无资，自鬻于秦^④，被褐食牛^⑤。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⑥，而加之百姓之上^⑦，秦国莫敢望焉^⑧。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⑨，三置晋国之君^⑩，一救荆国之祸^⑪。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⑫，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⑬。由余闻之^⑭，款关请见^⑮。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中国^⑯，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其功如此之大，而自将如此之啬，以故名藏于府库^⑰，德施于后世^⑱。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⑲。

食牛为相，坚忍立功名之士，岂后身谋。

【注释】

①五羖（gǔ）大夫：百里奚曾被秦穆公以五张羊皮的价格赎买，故而有此称号。羖，黑色的公羊。

②荆：楚国。

③秦缪公（？—前621）：即秦穆公，春秋时期秦国国君。

④鬻（yù）：卖。

⑤食（sì）：饲养。

⑥牛口之下：指低贱的处境。

⑦百姓：百官。

⑧望：埋怨。

⑨东伐郑：此指秦穆公三十二年（前628），秦穆公东伐袭郑之事。

⑩三置晋国之君：三次立晋国国君（两度立惠公夷吾，一度立文公重耳）。秦穆公九年（前651），晋献公去世，国内政局动荡不安，夷吾请求秦国将他护送回晋国，秦国应之并助其登上了君位，是为惠公，此为一置。秦穆公十五年（前645），晋国趁秦国国内发生饥荒之际，发兵攻打，结果惠公反被秦军所擒，后得周天子及穆公夫人（惠公的姐姐）多方劝解，方被释放回国，此为二置。秦穆公二十四年（前636），秦国护送重耳回国即位，是为文公，此为三置。

⑪一救荆国之祸：在晋楚城濮之战中，秦、晋胜楚，阻挡了楚国势力的北进。

⑫封内：境内。

⑬八戎：泛称周边各部族。

⑭由余：春秋时期晋国人。担任秦国上卿期间，辅佐秦王攻伐西戎，辟地千里。

⑮款关：叩关，敲击关门。

⑯中国：指京师。

⑰府库：官府收藏文书及财物的地方。

⑱施（yì）：延续。

⑲舂者不相杵（chǔ）：出自《礼记·曲礼上》：“邻有丧，舂不相。”杵，舂米的木棒。相，舂米时的号子声。

【译文】

百里奚，别号五羖大夫，早先生活在楚国的边远地区。他听说秦穆公贤能而想去求见，没有车旅之费，于是就把自己卖到了秦国，穿着粗布短衣为别人养牛。一年后，秦穆公知道了这件事情，把他从低贱的处境中提拔起来，位居百官之上，秦国无人敢埋怨。他任秦相的六七年间，往东讨伐了郑国，三次拥立晋国国君，制止了一次楚国北侵之祸。在国境内施行教化，连远方的巴国人都前来进贡；广施恩德于诸侯，周边各部族都前来归附。由余听闻此事，叩关求见。他担任秦相期间，即使再劳累也不乘车，天再热也不张伞，在国都中行走时没有随从车马，也不携带防卫武器。他的功劳是如此之大，但是自我奉养却如此节俭，因此他的声名能载入史册藏于府库，他的德行能够延续后世。百里奚去世，秦国男女百姓皆为之哭泣，儿童们都不唱歌谣，舂米的人们也停下了劳动号子。

以养牛起家，直至一国之相，是坚忍以立功名之士，并非刻意谋取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