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置之死地
方青池戴着九龙四凤冠，身着桃红纱地彩绣花凤纹披风，在宫娥的簇拥下走出金池宫的阁楼，如一朵盛绽的牡丹，灼眼招展。金池宫的门窗已经卸下，殿外的仙乐飘飘。方青池站在通透的金碧辉煌的金池宫大殿中，朝南而立。褙子上的金扣在透入殿内的阳关下熠熠生辉，却不如她苍白的脸上灵动飞扬的眸子。
她趋步缓行，在深冬的季节中，额角罕见地渗出细细的汗珠，眉目间无悲无喜，神情缥缈，目光缓缓移向李想，突然目光微滞，一手飞快地捂住口鼻，身体微微前倾。
李想捧着金宝金册，眼睁睁看着即将被封为皇贵妃的方青池捂着口鼻的指间渗出殷红的鲜血，先是一滴一滴，后来便如逐渐连成线，身体也如布偶一般，缓缓失去了支撑，倒在了地上，不由得脸色一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不等他出声，身边的宫娥已经七手八脚忙开了，有人去传唤太医，有人去通知奉天殿……
只剩李想呆立原地，在明显的秋日凉意中，冷汗浸湿了贴身的纱衣。
“青池，青池！”朱允炆闻讯，从奉天殿弃了车鸾，急奔而来，冕板的玉珠错杂在一起。他侧坐在方青池平躺的殿内矮塌上，看着方青池苍白如纸的脸上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灵气，双手微微发颤，轻轻握住了方青池放在外侧的手，仿佛微微一用力，手中的柔夷便会消失不见。
方青池的手冰冷如霜，朱允炆却毫不在意，轻轻拿起她的手，放在脸侧摩挲，只有此时的方青池，是柔顺的，温和的，娇弱的，需要他的……直到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立在他身边，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陛下……？”
朱允炆方才缓过神来，缓缓放下方青池的手，一手拉过锦被，细心替她盖好，只露出那只手。
老太医取了一块锦帕，覆在方青池的手腕上，一手搭上她的脉，细细把了一遍，不由得蹙起眉头道：“这脉象好生奇怪……”
朱允炆面沉如水，沉声道：“如何？”
“皇……”老太医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皇贵妃，却突然想起，这册封礼还未结束，立刻谨慎地改口道，“皇上，方小姐这脉象，不像是急病……”
朱允炆的眸色暗沉下来，见老太医露出踟蹰的神色，抬手屏退了左右。
老太医这才跪拜道：“老臣无能，但论起用毒解毒，谁也比不过文家的毒卫长文蔚姑姑。”
朱允炆一动不动地望着老太医，心口不由自主的搐动起来。文家，又是文家，难道方青池轻易答应自己，便是谋算着这一刻，谋算着要出宫回文家？殿外的凉风吹进来，万千寒意逼入骨髓，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寒意：“那就宣文蔚进宫！”
等到金池宫的宫人全部都退出去了，朱允炆方才神色复杂地又握起方青池的手，口中喃喃道：“青池，我该拿你怎么办……”
“陛下，陛下……”一个小黄门迈着急切的小碎步，惶惶然踏破了金池宫的宁静，“李将军败了！”
“什么？！”朱允炆遽然回首，眼中是满满的不相信，“朕给了他五十万兵马，他，他居然败了？！”
小黄门跪倒在地，浑身簌簌发抖，惟有剧烈地点头：“宁王、宁王也反了，燕王、燕王收了朵颜三卫。”
“罢了……”朱允炆回望向方青池，惨然一笑。可见这世上，造化弄人。不仅不会福有双至，而且还会祸不单行，“朕悔不听你一言，来人，传徐辉祖！”
这异常盛大，世家瞩目的皇贵妃册封典礼，随着方青池的晕倒，和着浓浓的暮色掩入黑夜，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奉急召入宫的文蔚默默把完方青池的脉，抬起头，胸有成竹地向朱允炆、马安怡、黄聃以及方青瑶一揖，朗声道：“这是蛊毒。”
朱允炆眉头深深蹙了起来：“何人何时下的？”
文蔚沉吟了片刻：“从脉象来看，中毒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朱允炆沉下脸吩咐道：“昨夜都奉上了什么食物，给我查！”
文蔚摇了摇头：“陛下，再去翻找昨日的食物只怕是白费功夫，蛊虫几不可见，不一定是下在食物里。”她抬起头，目光在马安怡、黄聃脸上睃了一圈，冷冽的目光连马安怡都被逼视地垂下了眼睛。
最后文蔚的目光落在方青瑶的脸上，用不可拒绝的口吻道：“青瑶，你随我入内室。”
方青瑶抬眼看了看朱允炆，见他点点头，这才向他行了一礼，跟在文蔚的身后，入了金池宫的内室。
“青池在做什么？！”文蔚反手关上内室的门，目光灼灼看向方青瑶。
“蔚姑姑，阿姐自从入了宫，便再不得自由……”方青瑶素来畏惧文蔚，此番被责问，却鼓起勇气回道。
然而不待她说完，文蔚一把拉过她的手，把了把她的脉，气咻咻道：“很好，你们姐妹俩，一个两个都忤逆不孝！”
方青瑶诧异道：“蔚姑姑此话怎讲？阿姐不过是故意中毒，请蔚姑姑传个话给魏公子。”
文蔚怒极反笑：“故意中毒？你可知这是什么毒？”
方青瑶摇了摇头：“这天底下就没有难得倒蔚姑姑的毒药。所以阿姐才……”
文蔚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没有难得倒我的毒药，但你可知，这解药便是你？”
“我？！”方青瑶诧异道。
“不错，”文蔚点点头，“我此番入苗疆，便是为了了解天下至毒和解药。天下至毒，大都草木可解；唯有这蛊毒最为阴毒，施蛊之人与受蛊之人必有一死，正所谓不死不休。而你，便是施蛊之人。”
方青瑶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我想起来了，昨天斗茶，我先饮了阿姐的茶，然后我的茶筅断了，刺破了我的手指，血正好滴入我的第二杯茶，阿姐……饮了。”想来那蛊虫便在马安怡所赐的银丝水芽中，借着茶水进入她的腹中，经过第二轮点茶的时间，由她的血液滋养，从她的手指鲜血中流出，最终进入到方青池的腹中。
文蔚皱起眉：“你阿姐的茶可有什么异常？”
方青瑶的目光逐渐清明起来：“阿姐的团茶乃是皇后所赐，激将阿姐与我相斗，让阿姐饮下我的茶的人，也是皇后。然而这本就是在阿姐的计划之内。”施蛊人与受蛊人只能留一个，如果方青池身死固然很好；如果方青瑶舍身救方青池，那么方青池与朱允炆之间，就会留下永远不可磨合的嫌隙。这样周妙的计划，马安怡怎么舍得拒绝？
文蔚摇了摇头：“一石二鸟，后宫妇人常见手段，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蛊毒，很有一位熟人的手法，然而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方青瑶面色凝重道：“蔚姑姑，阿姐也料到了这毒必然来自宫外。麻烦你带句话给魏公子，告诉他，这个毒，你解不了，若他有心，劳烦他去找燕王妃。”
文蔚眸光转动：“我怎么忘了她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