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的苏格拉底主义(“经典与解释”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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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模仿的标准

《模仿》接下来的中心小节以《模仿》的中心段落开场,包括它最重要的学说,并且承接上一节结尾处提出的问题,即制造人类的标准是什么(I:15,15-18)?

这一节的总主题是:对某个“事物”的“真知”(I:15)。卢梭把这个总主题具体化为(同时把它的意义转译为),制造人类的标准或目的这一特定主题。为了讲述这个主题,卢梭回到他的三层次原型,不过在形式上稍做改动。根据这个原初模型,某个事物或制造物的标准是它的“理念”或定义。定义又由关于事物或制造物的“真知”构成(I:2,4-5)。而且,根据原初模型的说法,制造者“知道”纯粹概念——制造的标准,但他本身不是纯粹概念的最后载体或“本原”。但是在卢梭的新图景中,“模型”或“形式”被称为对本原的目的有用,目的(而不是理念)被称为事物的“真知”(I:15)。在卢梭看来,事物或制造物的目的或“真知”——作为理念或定义的对立物,甚至不为“它们的作者”、“制造它们的人”(即知道理念并制造事物的人)所知(I:14,15,13,16)。

卢梭区分事物的“理念”和它的目的,并且将目的与事物和理念的“真知”联系起来。他声称,事物的制造者知道事物的理念,却不知道事物的目的,因为对本原的目的有用的事物和理念,由本原的理念构成,只能被本原认识(I:14,15-16)。将新模型和原有模型作一比较,我们会禁不住疑问:谁或什么是本原?制造的目的是什么?

根据原初的模型,上帝或自然是理念的“本原”,它们并不服务于超越它们的本原(除非作为可见世界的纯概念基础)。然而在新模型中,卢梭用“人”——有目的的使用者取代自然或上帝。他把人作为人造的无生命制造物的“本原”,至少是最初的本原(I:14)。例如,卢梭认为,马的使用者Hector最“知道”他的马的各种装备的“形式”或“模型”。这种知识来源于他使用马的目的。使用来源于目的,而理念又被使用决定。骑马人告诉工匠装备的“形式”,工匠再根据“形式”制造装备。这个制造物是工匠——像画家一样的模仿艺术家的对象(I:15)。工匠知道事物的“形式”或定义,但不知道它的最终用途。使用者根据自己的目的设定事物的用途,从而决定事物的“形式”、理念或“模型”(I:15-16)。

新模型的引入似乎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卢梭在引入它的同时,把它的适用范围限定在无生命的人造物上。然而,在卢梭为这个模型添加一些细节之后,这一最初印象很快就消失无踪了。他把使用者扩大到普遍的使用者,也相应扩大了使用范围内的对象或存在之物。卢梭在他的新模型中,把原初模型第二层次的所有事物都囊括进来——即所有“可以在自然中模仿的事物”、所有“自然产生的可见事物”、所有“可感知的自然产物”,以及艺术家的作品(I:15,3,6)。这个模型适用于每一种“可能的工具”(I:15)。在原初模型中,自然事物据说是由自然或上帝,根据他们自己的标准、理念或定义制造的,而不是根据人类的使用目的制造的。在新模型中,所有事物能够而且必须符合一个形式,这个形式由人或人的目的决定。例如,树的目的有可能是变成马,而不是展现它的“树性”——由自然或上帝的定义或理念决定的树的形式或形状。

卢梭接下来把特殊的“动物”和普遍的“行为”也添加到他新模型的适用范围中。在原初模型中,马应该自然地倾向它自己的理念或定义,而在卢梭的新模型中,真正的马的形状或形式必须符合某个特定的马的使用者的特定目的。普遍“行为”的情况也同样如此,甚至某个行为的“善”或“美”都由“行为发出者”的“用意”决定(I:16)。由于新模型和旧模型一样,适用于所有行为和所有可模仿的事物,我们不禁会问:新模型是否也和旧模型一样,适用于可模仿的人类行为?到目前为止,卢梭没有排除这种可能性:新模型可以包含模仿的人类行为,但是必须使用必要的暗示。

必要的暗示可以包含的事物,虽然没有被卢梭大肆宣扬,却被他用以下方式明确地囊括在他的新模型中。他把“诗人”的作品和人类的“美好”行为例如某位阿喀琉斯的“勇气”——诗人模仿的对象,分别归入他新模型中的第三层和第二层(I:16,17)。卢梭扩展了“行为”的“美”的范围,把“美好的”人类行为也包括进来,而且他的第三层次的模仿者不仅包括“画家”,也包括“诗人”——那些把人类行为当作他们特殊对象的人(I:16,17,10,28,30)。由于卢梭坚持,美好行为由它的有用性决定,既然美好的人类行为属于美好行为,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美好的人类行为由人类的用途决定(I:16-17)。而且由于卢梭将美好的人类行为归入第二层,它又展现为诗人模仿的属于第三层的事物,问题就出来了:一旦模型超出“马”的装备,谁才是真正的人类使用者(human user)?他的目的是什么?什么是美好的人类行为?它如何为使用者的目的服务?

卢梭通过确认真正的“本原”来回答上述问题,他用这一本原来取代Hector,又用Hector取代自然或上帝(I:4,15)。卢梭大胆宣称,哲人才是真正的人类使用者。在卢梭修正过的新三层次模型中,“哲人是提出设计方案的建筑师”(I:18)。上帝被Hector取代,Hector又被哲人——真正的人类使用者取代(I:4,15,18)。在卢梭的新图景中,哲人必须根据他的使用目的决定人或人类行为的“形式”或“模型”。他的目的据说是运用理性的方法寻求真理(I:18)。[7]正确的人类定义,必须使人类行为对哲学方案有用。哲人,作为人类使用者提出“计划”。这个计划由创立者或人类制造者体现出来,他们的产物就是人类模仿者模仿的对象。

我们应该牢记,在《模仿》中,是卢梭自己作为哲人的创始人提出“计划”——对“人的天性有益”的城邦,对哲学“有益”的城邦(I:1,15,18);是卢梭自己披着哲学创始人的外衣,提出修正过的三层次模型。卢梭在这个模型中,用哲人取代上帝,并且宣扬:哲人应该通过为创立者提供有关人类美好行为的“模型”,制造或建立一个对探索哲学有益的城邦。因此,在《模仿》下一个结论性的章节中,卢梭描述了正确的人类实践或“行为”——城邦中非哲人的正确生活方式(I:19-3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