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考验
“之前是个演员，没戏的时候送外卖。”沈嘉禾稍稍侧着身，朝向他们，语速平缓：“现在不打算演戏了，开了间甜品店，要是时间够，会继续送外卖。”
顾家不是显赫的百年世家，但自顾如山开始，不论是直系还是旁系亲属，各个不是军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纵横商界的精英人才。
别说是外卖员这种社会底层工作人员，就是演员，在择偶方面，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也是不会考虑的。
演员社会关注度高，嫁娶一个演员，所带来的风险都过于高。要是他德行有亏，品行不端或者有什么污点，就会影响到家族的其他成员。例如，公司股票就会发生波动。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檬已经被放逐，从法律上来说，她与顾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是以生活，工作，婚姻等方面可以比较自由。
但从道德上来说，她仍旧算是顾家人。
不过以顾家的势力，遮掩一段关系并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
顾如山脑里闪过调查来的那些资料，眸色一沉。
“你觉得你能给她幸福吗？”顾如山质问道，语气上起伏不大，可总有丝压迫感：“以你的这种能力，在h市这样的一线城市，你照顾得好她吗？”
他继续说：“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任何房产，也没有一部代步的车，更没有基金股票。”
这话一语双关。
明面上是在说他的经济情况，可还透露着另一个讯息。
他调查了他，知道他所有的情况，包括那些……污秽不堪的事。
沈嘉禾淡然的脸庞出现了皲裂，脸色白了一分。
“他能给我幸福。”顾檬抢话道，偏眸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还想握握他的手。
不过在这样剑拔弩张，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举动，他思想古板的爷爷，一定会气死的。
还是忍着吧。
“爷爷，我不是娇养着的富贵花。”顾檬将腰板挺的直直，似乎这样能带给她勇气，不过放在大腿上的两只手，不自觉绞着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并没有那么淡定：“从前在你身边，你怕我骄奢放逸，没有富养着我。后来我成年，你让我离开你身边，我也经常过着三餐不饱的日子，现在我不需要锦衣玉食的生活。对我来说，三餐能饱，就没有任何烦恼，就算有上顿没下顿，我也可以忍受。”
“小檬。”姚丹青眼底掠过一抹心疼，望向她的目光充满慈爱：“你确实成长的很好，即使不在我们身边，但婚姻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们现在才刚开始，不知道往后即将面临的生活。”
“是，也许以后我们会面对很多困难，考验。”顾檬点头附和，眸光却闪着坚定的光芒：“可是就要放弃吗？我已经和他结婚了，难道要因为那可能的困难与挫折，现在就和他离婚，那和他离婚之后呢？”
“也许你们觉得我值得更好的，但是我也只是一个写小说的，还不怎么红。”
她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将自己贬到尘埃里。
姚丹青不由感到一阵难过。
不禁怀疑，当初替她做的选择是否正确？
气氛寂静了片刻。
“年轻人。”顾如山目光落向她旁边的沈嘉禾：“她涉世未深，我看你稳重成熟些，你呢，你怎么想？”
沈嘉禾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打过退堂鼓。
这段感情，他始终是亏欠她的。
眸光微偏，对上她略带担忧的眼眸。
那抹担忧不是担忧他放弃她，而是担忧他因为那段晦暗的往事，感到难受。
她是那么地坚定。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在一些事情上，永远亏欠她。”沈嘉禾偏回目光，面色依旧没有缓和过来，但已经能够不卑不亢地迎上他包含威仪的目光：“可是我不会放弃她，无论任何事，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能，我会竭尽所能让她幸福，快乐。”
“您是她的爷爷，有着割舍不断的感情，我也不希望她夹在我们中间而为难。”他说着起身，就那么跪了下去，神情虔诚：“除了离开她，我愿意接受任何考验。”
顾檬一见他下跪，当即就站了起来，满脸的焦急心疼。
伸手就要去扶他。
“愿意接受任何考验是吗？”顾如山伸出已经布满老年斑、枯槁的手，指着庭院中央的那块空地：“那好，那你去院子里跪着，跪到天亮。”
“不能跪，他腿受过伤，天黑院子的地板寒气太重。”顾檬扭头着急道。
“我愿意。”
“你疯了！”顾檬扭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许去跪，我们走。”
顾如山冷哼一声，“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分开。”
“爷爷，你无权干涉我！”顾檬一手拽住就要去庭院跪着的沈嘉禾，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其他，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既然之前已经选择了放逐我，那你从今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孙女吧。”
这为了爱情孤注一掷的样子。
像极了她父亲。
顾如山登时气血上涌，骨瘦如柴的手掌用力拍了下，大红酸枝嵌瘿木椅的椅把，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桌上的碗盖茶杯洒落在地。
地上铺着地毯，茶杯倒是没有碎，但茶水滚了一地。
“难道我还管不了你了吗？”顾如山带兵那么多年，服从与管教的行为已经镌刻在骨子里，哪怕现在退休了：“梅芳，去把家法拿过来。”
“您别打她。”沈嘉禾将顾檬的手拿下，轻掰过她的肩膀，露出抹和煦的笑来：“别激动啊，顾大，这是爷爷对孙女婿的考验，我没那么脆弱。”
“可是……”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也总想为你做些什么。”沈嘉禾微笑着打断她，语气温和：“这世上没有谁会比亲人更希望你过得好，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希望你有。”
他的目光深邃且柔和。
像冬日的暖阳，温暖不灼人。
顾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转身时，忍不住伸手想抓住他，可惜没有抓住。
那道颀长的身影，从容不迫地走到庭院中央，面朝前厅，干脆利落地跪下去。
顾如山面色稍霁，看了眼庭院中央跪着的人影哼了声，背着手朝与前厅相连的后厅堂走去。
顾檬脚步刚动，胳膊被人抓住，她回头，姚丹青眼神怜爱地看着她。
“跟奶奶去后院走走吧。”
顾檬偏头，目露担忧地看向庭院中央，那跪的挺直的人：“可是奶奶……”
“走吧。”姚丹青目光慈和地看着她，像团软绵绵的棉花，令人无法拒绝。
“来，吃点莲子银耳饼。”
姚丹青将装着饼的黑胡桃木盒放在圆形石桌上，手抚着旗袍，优雅地在她旁边的石凳子坐下。
后院的梨花也落了。
细细的枝丫上光秃秃的。
冬季，万物凋零，萧凉的一如她此刻的心。
顾檬手托着下巴，观看着梨花树，闻言歪过头，满面忧愁。
还是忍不住说道：“奶奶，他右膝的前十字韧带，之前撕裂过，动了场手术才慢慢好起来的，这样跪到天亮，真的不行。”
姚丹青抬手推了推饼盒：“吃点，你以前最喜欢吃了。”
顾檬放下托着下巴的手，鼓了鼓腮帮子，眼带祈求：“奶奶。”
姚丹青拿起一个圆饼，递到她面前：“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他很好。”顾檬接过饼，眼眸仿若有光：“你们不要去相信网上的那些话，他是我见过最有责任，坚毅，善良的人。”
姚丹青似乎很感兴趣：“怎么说呢？”
“这你突然问我，我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顾檬垂眸，望着手中烧黄的饼皮，“他会告诉我男女有别。”
“他没打算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僭越过朋友的界线。”
“他腿伤了，但为了不拖延剧组进度，会忍着痛，咬牙继续拍摄。”
“他明明很难过，但第二天还是会起床继续面对生活。”
……
天色随着平静低缓的叙述，渐渐变浓，圆形拱门外的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一道伟岸的身影行走在灯光中，人未到，黑色的影子率先投射进圆形拱门内。
“哥。”顾檬看了过来，眸光登时一亮，想也不想就道：“你快去劝劝爷爷。”
“劝他什么？”顾闻萧轻笑了下，配着鼻梁上的那副金框眼镜，格外的斯文。
长款的毛呢大衣，衬托得他整个人芝兰玉树，踱步走来，在石凳子上坐下。
“让他别让沈哥跪了。”顾檬狗腿地把饼盒推向他，目光殷切：“吃点饼。”
顾闻萧与她对视了眼，倒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伸手从饼盒里拿了一块，咬了一口。
“吃好了吗？”顾檬如藕般的小臂搁在石桌边缘，手上拿着的饼还是完完整整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好了就去找爷爷吧。”
姚丹青望着这幕，觉得十分熟悉。
同样的桌子上，扎着两个双垂髻的女童，也曾这样双手搁在光滑浑圆的石桌边缘，大半个身子都挤向石桌，梨花黄的汉式襦裙下的白色刺绣鞋垫着，腰间的小荷包沿着石桌垂落，眼巴巴地仰望着，低头写作业的哥哥。
“你有没有良心？”顾闻萧睨了她一眼，“我这刚坐下，话都没和奶奶说一句，你就急急赶我去给爷爷添堵。”
顾檬可怜兮兮地道：“这人命关天嘛。”
顾闻萧：“渴了。”
“我这就去给你拿水。”顾檬立马放下饼，风风火火地跑进里屋。
“爷爷怎么想？”顾闻萧摸出块浅蓝色的手帕，铺在石桌上，边角的白玉兰绣的惟妙惟肖，把饼放下，眉目稍弯：“真要棒打鸳鸯？”
“拆人姻缘不道德。”姚丹青唇边带着抹浅浅的笑，穆如春风，雅人深致：“何况，我看小檬真的很喜欢他，是分不开。”
一说起他，眼睛里都是光，像昭昭星野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海平面。
“确实很喜欢。”顾闻萧沉吟了片刻道：“之前为了他，来湖路湾求过我一回。”
“什么时候了？”
顾闻萧低头看了眼腕表：“快七点半了。”
“我去找你爷爷。”
“好，你慢点走。”
何为爱意？
让高傲者低头，让胆怯者勇敢。
顾家人，从来都是一身傲骨，能折那一身傲骨的，唯有那万分珍视的人。
哪怕是看起来能屈能伸，好似一身软骨的顾檬，亦是如此。
“咦，奶奶呢？”顾檬拎着个草绿色的陶瓷水壶走来，目光扫过已经无人的石凳。
“锵——”
把两个指节那么高的茶杯，放到他面前，接着是拎着的水壶。
“喝吧，喝完快点去找爷爷。”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顾闻萧给自己斟了杯茶水，状似随口一提：“我刚刚经过前院，他脸色好像不太好。”
“你怎么不早说！”顾檬脸色一变，扔下这句话就急急往外跑，跑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劈手夺过他刚送到嘴前的茶杯，把水往后一泼，“铿”地一声倒扣在石桌面，人畜无害的小绵羊被逼急了，也是会露出尖锐的牙，不过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还想喝我沏的茶？喂石头都不给你喝，哼！”
从饼盒拿了块饼，火急火燎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