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坐怀莘老司谏

六合寥寥信茫昧[1]，中有日月无根柢。古往今来漫不休，青发素颜从此逝。嗟予自少多邅回[2]，气血未衰心已艾。北渡长淮霜入屦，南窥禹穴[3]尘生袂。日凿一窍浑沌死[4]，虽有馀风终破碎。回车[5]复路可无缘[6]，三问道人三不对。

【注释】

[1]茫昧：模糊不清。

[2]邅（zhān）回：困顿。

[3]禹穴：大禹的葬地，相传大禹葬于今浙江省绍兴市会稽山。此处借指闽浙一带。

[4]本句用《庄子·应帝王》的典故：“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5]回车：掉转车头。引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道尽涂殚，回车而还。”

[6]无缘：无从。

【译文】

天地宇宙是如此寥阔令人看不清四周，这样的空间里悬挂着找不到根基的太阳和月亮。虽然这样的秩序古往今来都未曾停歇，但是我的头发和面孔却没办法像宇宙一起永远存在。唉呀！我遇到了许多挫折，虽然肉体还在，但是心已经如同死灰一般了。我渡过长江和淮河到了北方，霜雪侵入了我的鞋子；我想到南方去看一看，衣裳上也落满了灰尘。古人每天给浑沌开凿一个孔，终于使浑沌失去了本真的状态，纵使我依然能够看到本真的影子，但也是残缺不全了。我掉转车头想要回到最初的状态却找不到原路，想问问道人路在哪里他却怎么样也不回答。

【赏析】

在时间的流逝之下，秦观对于自己终将消逝感到无限的惶恐，然后回想起自己半生的坎坷，终于生出了种种的感慨。这些不顺在作者看来，首先是来自外界的种种打击，使得自己变得满面尘土、蓬头垢面，不再是自己本来的样子。其次，笔锋一转，提到了之所以自己失去了本真，是因为当初不知晓浑沌才是最好的状态，一天天地给自己添上了种种机巧所致。虽然现在认识到了机巧之非，希望能够找回原本的自己，但是已经回不去了。这样的感慨，恐怕也是所有人共同的感慨。我们每个人都曾是那么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但是进入社会之后，人们开始变得或者算计他人、或终日防着被他人算计，生活变得越来越累，自己的面目也变得越来越可憎。虽然我们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希望能够放下这一切，做一回真正的自己，真心待人、真心待己，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