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子瞻[1]

人生异趣各有求，系风捕影[2]祇怀忧。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3]。徐州英伟非人力，世有高名擅区域。珠树[4]三株讵可攀，玉海[5]千寻真莫测。一昨秋风动远情，便忆鲈鱼[6]访洞庭。芝兰不独庭中秀，松柏仍当雪后青。故人[7]持节过乡县，教以东来偿所愿。天上麒麟昔漫闻，河东[8]今才见。不将俗物碍天真，北斗已南[9]能几人。八砖学士[10]风标远，五马使君[11]恩意新。黄尘冥冥日月换，中有盈虚亦何算。据龟食蛤[12]暂相从，请结后期游汗漫。

【注释】

[1]子瞻：即苏轼。

[2]系风捕影：比喻事情虚妄无据或难以办到，这里指的是功名利禄。

[3]苏徐州：当时苏轼任徐州知州，故得此称呼。

[4]珠树：神话中的神木，此处代指苏氏父子兄弟之才。

[5]玉海：喻人的学识博大精深。

[6]鲈鱼：乡思。

[7]故人：指李常（1027—1090），字公择，北宋时期诗人、藏书家。此句言系由李常向苏轼引见秦观。

[8]（yuè zhuó）：即凤凰。

[9]北斗已南：典出《新唐书·狄仁杰传》：“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10]八砖学士：唐翰林学士李程的别名，此处用以喻苏轼之节操风度。

[11]五马使君：古代太守所乘车马为五马，使君亦为太守的别称。

[12]据龟食蛤：典出《淮南子·道应训》：“卢敖游乎北海，经乎太阴，入乎玄阙，至于蒙谷之上，见一士焉，深目而玄鬓，泪注而鸢肩，丰上而杀下，轩轩然方迎风而舞。顾见卢敖，慢然下其臂，遁逃乎碑。卢敖就而视之，方倦龟壳而食蛤梨。”有隐士对于世事漠不关心之意。

【译文】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各自的追求，但如果追寻的是功名利禄的话，那除了忧愁外什么也得不到。我因此对于封侯完全没有兴趣，平生所愿只有能够认识苏东坡而已。先生的英伟浑然天成，在这个世间有很大的名声。这么高耸的神木岂是我可以攀登的？他的学识更是博大精深难以参透。昨夜吹起秋风触动了我的乡愁，因此兴起了出访的念头。芝兰不会只在小小的庭院中秀丽，松柏在经历了霜雪后依然长青。当老朋友来到我的家乡的时候，他引荐我来此处一偿宿愿。以前曾经听说天上有麒麟，今天方才亲眼见到人间的凤凰。先生的心境不为尘俗污染，在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学士的风骨远近闻名，太守的恩情铭感在心。世上经历了许多年月依然飞满尘土，其中的人事兴衰早已数不清。我愿意放弃世间种种名利追随先生，还请先生示下与我下次见面的日期。

【赏析】

此诗作于熙宁十年（1077）四月，是时作者访苏轼于徐州，受到热烈欢迎，并与苏氏兄弟结下了终身的友谊。临别时秦观以此诗呈与苏轼，对于苏轼的道德文章及事功皆甚为仰慕，并且表达了希望日后能继续与他们交往的愿望。苏轼、苏辙等人阅后亦有诗回赠，其中，苏轼的诗云：

“夜光明月非所投，逢年遇合百无忧。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斗得凉州。翘关负重君无力，十年不入纷华域。故人坐上见君文，谓是古人吁莫测。新诗说尽万物倩，硬黄小字临黄庭。故人已去君未到，空吟河畔草青青。谁谓他乡各异县，天遣君来破吾愿。一闻君语识君心，短李髯孙眼中见。江湖放浪久全真，忽然一鸣惊倒人。纵横所值无不可，知君不怕新书新。千金敝帚那堪换，我亦淹留岂长算。山中既未决同归，我聊尔耳君其漫。”

从中可以看出，苏轼甚为欣赏秦观的才华，两人的志向也甚为相投。终秦观一生，曾经屡次有诗文赞扬苏轼的能力。如《黄楼赋》中颂扬了苏轼治水的功劳，又如《次韵蒋颖叔南郊祭告上清储祥宫》这样颂扬皇恩的作品里也顺带赞扬了苏轼的文采，皆足见秦观对苏轼的推崇。此时秦观虽尚未出仕，但他与苏轼的这段缘分，加上他对苏轼的景仰之情，促成他日后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在政治上与苏轼站在同一战线上，也埋下了党争失败后被贬的祸根。